天微亮,遠鴻醒了。
看著他的男人在他的懷抱睡得沉,他的心口既酸又暖;這一夜的共枕,他可以放在心海回味一輩子。
小心翼翼的起身,他關掉手機鬧鈴,再去撈來他的男人的書包打開查看。幸好找到了隨身手冊,他翻看其中的內容確認考試的科目;找出它們的課本和講義等大致看了一輪,他確定今天的科目都不難。
見時間差不多了,他輕輕碰觸他的男人的肩。「唷呵,該起床了,平平。」
程平聞聲驚醒,掀被坐起上身,一時還反應不過來,差點沒意識到自己昨夜睡在摯友的住處。
「早安,平平。」伸手去摸摸對方的頭側,遠鴻微笑著眨眨眼。
像在日本合宿的早晨,摯友也是這樣洋溢朝氣的叫醒他,程平半晌後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有點害羞的點頭回禮。「你也早。」
「你應該睡的不錯;」輕輕的拍拍他的男人的肩,遠鴻堅定又柔和的囑咐。「我在浴室放了一套新的旅行用備品,你去盥洗一下,我幫你抱個佛腳。」
程平還不是很清醒,只是愣愣的道「好」,下床往浴室去。上完廁所,他查看自己的身體再三確認沒受傷,只有幾處淤青,就梳洗了出浴室。
「來來,我們先從旅概開始。」拿著講義,遠鴻對他的男人招招手。「待會我載你去學校;我已經記好你各科考試前的下課時段,到時我會打給你、提醒你重點,記得要接電話。」
「好,你等一下。」轉身,程平先去把制服換上。邊穿他邊回想著昨晚發生的事,同時竟強烈的意識到摯友的視線停在他的背後,霎時感到雙頰發熱了。
忽然間,他覺得對比摯友的笑容,昨晚那個死人帶給他的傷害竟變得微不足道。
尤其在昨夜他最無助,下意識只想到要奔向摯友尋求幫助時,對方毫不猶豫張開雙臂讓他投靠。更在此時,摯友的存在彷彿變成了他背後的銅牆鐵壁,給他巨大的保護。
就算失去了前女友,但摯友還在他身邊,他不是一個人,他擁有對方強大的友情支撐。
不自覺揚起嘴角,他忽然覺得神清氣爽。
* * *
結束了期末考期,放學後,程平直接去打工。下班後,摯友來接他,再三確認要載他回公寓,而不是回學生套房再睡幾個晚上。
「那個人不會每天都回來,他昨天一定是醉昏頭才過來發瘋。我確定他今天不會再回來;」打開家門,程平拿出室內拖鞋給摯友換穿。「而且我已經有昨晚的經驗了,他要是再像那樣起哮,我會逃,不然就跟他打。」
「要不要我去蓋他布袋胖揍一頓,替你出氣?」打量一下四周有沒有躲藏什麼奇怪的東西,遠鴻把防風外套掛在玄關衣架。
「不要,別為了他惹上麻煩。」搖頭拒絕摯友的義氣相挺,程平忍不住揚起嘴角,可以肯定要是答應了,對方一定會立刻衝出去。「能幫我整理房間嗎?」
「廢話,我不幫誰幫。」一起走進他的男人的房間,裡面的慘況讓遠鴻差點脫口詛咒。
大概只有衣櫃、電腦設備,和電子琴沒遭殃,其他的像是書櫃的書冊全都掃到地上,玻璃木櫃被推倒了,玻璃櫃門、鬧鐘,和手提CD音響全都摔碎,收納箱裡的物品也都被掀翻散落一地。
「F-14和音樂盒!」
只聽耳邊一聲大吼,遠鴻差點來不及反應,回頭見他的男人大驚失色的往地上那團混亂作勢撲上去,他趕緊展臂將人拉進懷裡。「小心!有玻璃!」
「F-14和音樂盒一定都壞掉了!」沒發現自己急到飆淚,程平只是下意識要掙脫摯友的鉗制。他昨晚太害怕忘了,今天一整天都在考試也忘了!怎麼會這樣?他忘記F-14和音樂盒放在玻璃木櫃裡了!
「等一下,平平!等一下,我們一起找!」定住他的男人,遠鴻要對方冷靜下來,不然會受傷。「慢慢來,一起找。」
程平慌亂的點頭,本能的抹掉教視線模糊的眼淚,和摯友一起小心的把木櫃抬起來扶正,看到本來放在裡面的所有東西都完蛋了,包括F-14的模型和音樂盒。
他彎下腰,二手顫抖的撈起折翼的F-14,和散架的音樂盒。腦海一片空白,他氣到煞不住哽咽出聲。
遠鴻見狀,趕緊把他的男人扶抱著一起坐在床沿。腦子快速的轉,他思索著要怎麼安慰對方。
「果然是我送的悍傢伙!」半晌,遠鴻伸手把那二樣禮物一起劫走。將模型放腿上,他小心翼翼的拿開音樂盒的蓋子,露出裡頭的手翻書。「瞧!它把茉旻的小書保護的好好的!」
茫然的,程平聽見音樂盒的音樂走音了,而摯友把迷你手翻書放在他的左手掌心上。一時還反應不過來,但他的顫抖和淚水停止了。
「它發揮了盒子的功能,保住了茉旻的小書,對不對?」向他的男人揚起鼓勵的微笑,遠鴻把音樂盒放到旁邊,再把F-14拿起來端詳。「果然是我加持過的,它更悍!」
眨眨眼,程平終於回神了,對上摯友堅定、溫和,又為他打氣的神情。
「它幫你承接了惡運,讓你現在完好的、平安的,在這裡,在我的身邊。」伸手在他的男人肩背輕撫,遠鴻微笑的凝視對方。「它壞掉了,我雖然很難過,但沒關係,重要的是我加注在它之上、給你的祝福,讓這份心意守住了你的安全:你比一切都重要。」
半晌,程平才聽懂了摯友是在表示對他的珍視,以及「物」與「心」所代表的深意:東西壞了可以換,真切的祝福是永恆的。
霎時,他為了對方這種阿斗仔的真誠與直白,尷尬到爆炸!
心口像有什麼要滿出來似的,他羞的啞口無言,這才驚覺自己滿臉的眼淚、鼻涕,低下頭慌亂的要找衛生紙。可是眼前的物事一團混亂,哪兒也沒。
瞧他的男人手足無措的模樣真是可愛,遠鴻的心頭發軟,等著看對方到底什麼時候會找到要找的東西?
腦袋發熱,程平打著嗝,一會兒才想到從口袋抓出手帕,在臉上亂擦一通。
等對方回復了鎮定,遠鴻含笑的對他的男人挑眉。「手帕是好物,對吧?」
「嗯!」把手帕捏在右手裡,程平破涕為笑。
* * *
他們忙了二個鐘頭,總算把房間打理乾淨。
「準備復原F-14的時候,要叫我哦!我想知道模型要怎麼修復。」見時間不早,遠鴻因為對他的男人心疼與關切,是以想留下和對方一起過夜,但表面功夫還是得做,只能按捺不捨的表示得回住處了。「音樂盒我帶回去修,修好再給你。」
「好。」基於禮尚往來,程平本來也想留摯友在這睡一晚,不過又怕被對方誤會他是因為昨晚和剛才的事,今晚害怕自己一個人睡、還想要有人陪,所以才打算留人,便打消了念頭。
送摯友離開,他把門仔細反鎖後,回房坐到書桌前發呆。
想剛才與摯友共度的時光,想對方關懷又溫暖的話語,想這份義氣與友情,他的思緒流轉著,停不下來。
關於摯友,關於前女友,關於自己,關於……母親。
不知過了多久,思緒漸歇,他決定鼓起勇氣打電話;就算母親會因為時間太晚不接,至少他能留言跟她說些事。
「喂,媽,我是程平,我有些事要跟您討論,請您回電。不管是哪天都可以,請打給我,拜託,謝謝。」
這晚,程平給母親的手機留了言,但她一直沒回電。
一開始他還傻等了一段時期,甚至又去電留了幾次言,仍沒收到回應。日子久了,他便放棄了。
這段期間,死人沒再出現過,算是好的了。尤其是有摯友陪伴,淡化了關於那晚的驚恐記憶,時間也隨著平靜的生活流逝了。
升三年級後,程平成功轉到航運管理組。
儘管餐飲和航管同屬觀光科,但他是中途轉組,除了共通科目例如國、英、日、會、經,等之外,有一半的專業學術科目,他都得另外去補習班從頭學。
其他同班同學已經在二年級學完一半了,他卻現在才要開始追,辛苦倍增。
上學、打工、補習,他把時間全填滿了,忙到有時一回家,就累得倒頭就睡,連夢也不會做。
三年級上學期剛開始時,他的成績還因為跟不上同學吊車尾,學期末卻已能進入十強。
很快的,學期結束,二月份的寒假開始了。
這一天,程平打完工回家,一踏入玄關,見鞋櫃隔板被抽出來散落一地,櫃板像被鎯頭砸過,裂開了幾個洞。然後是客廳的電視櫃也被砸出一堆破損,上頭的物品到處四散。沙發的皮面都被劃破,茶几玻璃桌面碎掉。
見狀一驚,他跑進自己房裡,確認他的地盤安然無恙。接著他轉進主臥室,發現梳妝檯和五斗櫃不見了,床單連著彈簧床面都被割破,然後是主臥浴室的鏡子、洗臉檯,和馬桶水箱都被砸壞。
不管這是誰做的,總說一句,就是我要清了!心吼,他震驚過後是憤怒,硬是把到口的詛咒吞下肚。最後走到廚房,他看到一疊鈔票和一張紙條被茶杯壓住。
他抽出紙條一看,上頭寫著:「再過幾個月你就滿十八,這是最後的生活費,別再跟我要錢了。」
他呆了半晌,感覺胸口的一團熱塊猛地衝了上來,堵住了他的喉頭,教他眼前霎時一片模糊。拼命眨眼,他眨掉奪眶的水氣,轉頭看到微波爐,往前踏了二步後煞停。
會壞掉!烤箱也不行!電鍋更不可以!盤子會破掉!碗會碎掉!最後我都得要清!心喊,他在廚房團團轉,雜亂無章的翻開櫥櫃門、拉開抽屜,想找不會碎裂的東西。
最後,他抓出一個不鏽鋼的沙拉缽,猛地往地上砸。「馬的!啊啊啊!王八蛋!去死!都去死!啊啊啊啊啊!」
沙拉缽在地上彈跳,他撲上去抓來再砸!落地了跳開再抓過來砸!再砸!再砸!再砸!
「啊啊!全部都去死啦!啊啊啊!肏!啊啊啊啊啊!」
他吼叫著,煞不住哀號。一次又一次,他砸到沒力氣了,頹然坐在地上,抱頭痛哭。
「混帳!啊啊!去死啦!嗚啊啊啊!」
就像被絕望的洪水淹沒,他不知哭了多久,哭到沒勁兒了。
好半晌淚水漸歇,他打著嗝慢吞吞的把砸到變形的沙拉缽撈來,起身將它丟進回收桶,然後去陽臺拿掃把和畚箕,走到客廳去清掃一地的碎玻璃。
弄到很晚,他梳洗了就寢,心想:把地板掃乾淨就算仁至義盡了;破掉的電視還能抱出去回收,壞掉的沙發我一個人要怎麼搬出去?就放著吧!反正東西又不是我弄壞的,誰搞出來的垃圾誰清!我才不會傻到去聯絡環保清潔隊,請人員來收運。
* * *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