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這一日飛行結束,程平與三、四位同事在機艙處理善後。
「Peter,接下來三天真要帶我們去見你未婚妻?」洋腔洋調的同事Andre,拍拍他身旁金髮美女同事的肩,對程平揚聲。「我們一群人不會打擾你們了?」
「不會,Peter老婆家開民宿,很好客的。」跑過來插嘴的是Lucille。她和程平是同梯考進新航,很熟的同事。「Peter,上回的求婚有沒有結果?大嫂到底答應了沒?」
「繼續幫我集氣吧!」拱手苦笑,程平提醒同事他家的「規矩」。「對了,你們到我家要像Lucille這樣叫我老婆『大嫂』,知不知道?」
「不能叫名字?」故意的,Andre反問逗弄。一聽要集氣,表示同事的一零一次求婚又失敗了。
「不行!」
程平佯怒相視,惹得同事們大笑,不過其中就那位金髮美女皮笑肉不笑。
和程平共事久了,同事都知道他非常疼愛未婚妻,可是愛情長跑快十年,卻無法讓另一半答應結婚。不熟的人乍聽之下還以為他是在戀愛路上無怨無悔的爛好人,不過跟他相熟了就知道,其實他骨子裡根本是占有慾極強的大男人主義。而他的未婚妻竟然受得了,也算是奇葩。
隔天飛回臺灣,程平領著同事Andre、Miranda、Lucille,和Lucille的男友Stephen,一行人乘高鐵到達新竹。站外,遠鴻開了民宿的載客廂型車來接他們。
「哇!我家平平又變帥了!」一見他的男人英挺的身姿,遠鴻就上前熊抱。
「賽啦!」撂了一句閩南語粗話笑罵,程平先給了一拳後也抱上去。將摯友介紹給同事們認識後,他接手駕駛飛快啟程。
一抵達民宿,遠鴻照例幫他的男人停車,目送對方下車奔向等在桐花蔭下的未婚妻,一把抱起她轉圈圈熱吻,讓車上的客人都看傻了眼。
* * *
「茉莉夫人」是尹家民宿的名字,是幢座落在桐花林間的歐式建築,襯著藍天青山,有若童話中的城堡一般。
程平幾乎是下車後便和未婚妻黏在一起,又是親吻又是情話,沒半分鐘分開過,招待客人的事全丟給遠鴻去處理。
前來的同事除了Lucille外,其他的之前對茉旻只聞其名不見其人,今天終於見著她的廬山真面目;本人的感覺和照片上不太一樣,是極削瘦的女性。
曾聽程平說過「女人要有肉,抱起來的感覺比較好。」的同事,看著茉旻都不解了;Peter應該沒偏愛瘦女人的癖好吧?
很快的夕陽西下,茉旻和母親料理一桌大餐宴請程平和他的同事。
飯後,程平和未婚妻先後告退,只留遠鴻和同事們在起居間跟三三兩兩的民宿客人聊天。
「Peter呢?」趁著晚餐後的空檔回房換了柔美洋裝的Miranda,來到起居間卻沒看到程平。
原來這位就是最近讓平平不堪其擾的桃花小姐;以為在同一個職場工作就可以近水樓臺嗎?做夢!心諷,遠鴻仰頭打量這位金髮美人,別有所指的對著其他人揚起邪氣的壞笑。「早就回房愛愛了,小別勝新婚咩!」
下一秒眾人都瞭然的發笑,美人面色卻發僵,他故意裝沒看到的招手。
「來來來,要不要看照片?平平和茉旻訂婚的時候,我幫他們拍過婚紗照。不是我自誇,這組照片可是我最得意的作品,我還放大了一幅掛在我的工作室櫥窗呢!」打開筆電連結液晶螢幕,遠鴻熱心的展示他的男人和好友的婚紗照,以及三人一同出遊時由他掌鏡的旅遊照。
在他風趣的解說下,除了Miranda之外的眾人都覺得妙趣橫生。一直到時候不早,眾人各自回房時,他跟在她身後上樓去。
在四下無人的廊上,他低沉的叫住她,瞪著她撂下一句美語。「請妳記住,程平,也就是Peter,對先來後到的順序是非常注重的。」
「抱、抱歉,你說什麼?」不解的回視,她被眼前男人冰寒若致命毒蛇的目光嚇得倒退一步。
「不懂嗎?」冷笑,他緩緩的一字一句撂話。「我只要一句話就可以讓Peter為妳的存在定義,妳是想被他當做『同事』看待,還是被他澈底『無視』?」
那清晰且飽含殺意的語氣教人不寒而慄,她半秒才想通了他是在干涉她意圖追求程平的行為,惱怒又忍不住嘴硬。「你、你憑什麼威脅我?我和Peter之間的事你管不著!」
想和我鬥,省省吧!心道,他朗笑著拍手。「管不著?看來妳選擇了被『無視』,恭喜!」從口袋拿出手機,他瞪著她直接按了快速鍵。「喂,平平嗎?滾完床了吧?乖,爽完了就來我這喝一杯。幹啥?你哥兒要跟你說悄悄話。嗯哼、欸,茉旻鬆口要考慮接受你的求婚?那我當然就是你的男儐相了!嗯哼……」
她看他以閒適的站姿靠向牆,邊說笑著邊以某種瘋狂的不像正常人的眼神盯著她,左掌呈手刀狀往脖子的位置一抹,以嘴型無聲的對她說了一句:「遊戲結束。」
霎時一股子惡寒從腳底竄上腦門,她不敢再待,落荒而逃。
* * *
一個月後,放假前,程平收到未婚妻的來電,要他放假時一定要回家;這樣的要求以前從不曾發生。
本來還對她是否接受求婚一事心存幻想與期待,不料這通來電明顯的不對勁兒。
在電話裡她又不肯說清楚,只以比往常更沉靜的語調囑咐他,教他疑惑又心急,怕是發生什麼事了?
一放假,他立刻馬不停蹄回新竹,迎接他的未婚妻神色有些不同,連準岳父母和摯友都在座,嚴肅的教他隱隱不安。
不管是什麼事,只要是跟尹家有關的,遠鴻總是比他先知曉。他以眼神向一旁的摯友探究,卻被閃避了目光,他立刻清楚大事不妙。
下一秒,坐在對面的未婚妻將桌上的一疊紙推向前給他,淡然的近似冷酷。
「我們解除婚約吧!」冷冷的,茉旻強忍著不洩露一絲脆弱。「這次是真的,不會再和你復合。」
幾個斗大的「診斷書複本」字樣教他看得心驚膽顫,他一瞥內容,急得把它捏皺了,心道:怎麼會?怎麼會……「我說過,我不接受『不要』的答案!」
「這次的手術成功率很低,所以,我們平和的分手。」還是強佯冷然,但滾落的淚珠卻背叛她的理智,誠實顯現她對他萬般不捨。
見她靜靜的哭泣,教他轉怒為急。無措的轉頭看到準岳母欲言又止的啜泣,已經將他視為半子的準岳父也一語不發,逼得他鼻子發酸,眼眶霎時熱辣。
他知道事情成定局了。她父母都不幫他了,而且她的態度也非常明確,教他無助的發急。在一起近十年的愛侶,這回是鐵了心。
見那狠狠揪住他的心的晶瑩淚珠,他相信當年他們第一次分手時也是這樣;雖然當時他不在場,但他能想像她那時一定也和現在同樣,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與他別離而哭泣。
他孤立無援的起身踱步,下意識轉向摯友求助。「快幫我!」
看著眼前這一幕,遠鴻心痛難當。那次陪好友回診後,他得知她的病情不穩,這二個月更是每況愈下。他口頭答應她不讓他的男人知情,但不確定感日益嚴重。
他等的就是這天,不是嗎?等著體弱多病的好友正式放開他的男人的手,等著他的男人心碎了,回頭看見他在這裡等待。但當這個時刻來臨時,怎麼那麼痛?
他壓抑滿心的矛盾與揪結難言的複雜心緒,硬是道出場面話。「茉旻,這樣不行,妳再考慮一下,平平不是小孩子了,他是必須負起責任的大男人了。」
她搖頭不語,淚下更急。
「旻旻!」管不了那麼多,程平急得跪到她跟前煞不住淚流滿面,男人的尊嚴都丟下了。不管!她已經為他離開過一次,這次他絕對不放手!「我們結婚!求妳!」
不忍心看心愛的男人趴在她腿上哭泣,她輕撫他的後腦杓。本來下定決心了,但他這麼求她,她怎麼受得了?「我沒下一個十年了。」
這一句彷若雷擊,劈得程平眼前一陣發黑,腳下的薄冰像碎了,他霎時陷落在人煙絕跡、寒風凍骨的荒原。不!不要!死都不要!心喊,他像抱住救命心火般抓住她的手。「有的、有的!我們在一起一天是一天,勝過千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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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的夏天來得特別早,程平和茉旻在燦爛的陽光下,到法院公證結婚。穿著摯友親手縫製的西裝和婚紗,在公證人和尹父、尹母、及兄嫂、好友、同事的見證下,他倆結為夫妻。
大喜的日子,程平的父母仍沒出現;他們正為離婚的事鬧得不可開交,王不見王。
放假的同事、同學和親友都被程平請了來,在民宿前的林蔭下自助餐宴。
二人幸福的不可思議,神仙眷侶般羨煞眾人。程平真的變成黑馬騎士了,帥得英氣逼人。茉旻則是最美的新娘,在遠鴻的妝點下,美得像盛開到極點的櫻花。
餐宴上,程平搬出了電子琴自彈自唱,演奏自己編曲填詞的情歌「吾愛」,接著他走向中間舞池區,表演一段連續變裝熱舞秀送給妻子,教新娘子感動的含笑紅了眼眶,觀禮眾人也是又驚又喜、看得目不轉睛。
「瞎了、瞎了!」操作音響和手機直播,兼任婚攝的遠鴻又笑又叫的帶動氣氛,教在場的眾親友也都歡笑祝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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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