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將仲子兮 31

作者: saxonwing (翾刖)   2024-07-11 22:35:32
  廳室內燭火通明,室外日光正熾,可偏偏裡頭卻陰涼得很,陣陣寒氣從地板直竄上來
,叫人從腳底板冷至頭頂。偌大一間屋子裡寥寥十數人,居中太師椅上何仲棠衣著輕簡,
只在肩上披著一件絳紫外袍,底下餘人也衣衫凌亂,並未束髮,顯見皆是睡夢中被驚醒,
未及更衣梳整,人人臉上難免有幾分慌張。
  何仲棠狐目低垂,沉聲問道:「四大派來了多少人?」將髮絲向後攏了攏,露出面上
的淡薄神情,端起茶盞淺抿一口,話聲雖低,卻帶來極大壓迫感。采露冷汗涔涔,心下驚
慌,臉上仍故作鎮定,他聲音微顫答道:「秉門主,共有兩百餘人。」何仲棠輕應一聲,
又問道:「這兩百餘人入得蘭城來,你我竟一無所知嗎?」采露不敢不答,卻不知該如何
作答。蘭城雖大,但兩百餘個江湖人入得城來,必然得經過城門,得要住店,也少不了在
酒樓或街邊店家吃飯喝酒,意歡門在這些地方都安插了探子,然而四大派集結於門口之前
,一點風聲也沒有。
  其實祁柏雍心思慎密,他讓四大派弟子扮作尋常百姓、販夫走卒,身攜貨物分批進城
,兵刃或藏於扁擔,或藏於騾車,入城後半數藏身宋修齊家,半數則到秦老爺的宅子裡去
,這兩處平時亦有不少商販進出兜售貨品,更有人送菜送米,就算意歡門探子再多,又怎
麼會懷疑這些人。
  何仲棠並非真要采露回答,要是得了消息,自己怎會不知,僅是怒火中燒,不得不問
出口罷了。瓊琚樓人事向來由雅風掌管,而後白華接手,此時雅風雖回到瓊琚樓,但被軟
禁在房裡,人事仍由白華負責。他抬眼望向白華,問道:「樓裡現在可用之人有多少?」
後者答道:「樓裡約有五十餘人,多半為尋常百姓,懂武功者只怕不足三十。」
  他臉上依舊冷冷不顯喜怒,心裡卻是又怒又嘆,怒的是被四大派擺了一道,嘆的是自
己雖去信向其他分舵調派人手,現在卻也不及趕到了。兩大護法中風清叛變,不願見月明
與其胞弟兵刃相向,便將人派去遠方辦事,這下可好,左膀右臂均失。幸好四大派人數雖
多,亦難在一時半刻進到瓊琚樓來,庭院花草樹木當初種植時便按五行八卦安排,平常奴
僕貴客沿著迴廊前行,不會迷路;這時機關已經扳動,迴廊與樓裡路徑遽變,要是不懂機
關術的人闖了進來,迷失途中不打緊,只怕會死傷慘重。
  廳室內一片靜默,眾人大氣也不敢喘一聲。白華心道:「照理說官府不管江湖事,只
是咱們平時將官府都打點妥當,此時官府卻未見蹤影,定然是讓人動了手腳,想必有高官
涉入,讓地方官府不敢妄動。至少,瓊琚樓在城內,並非荒郊,四大派不敢堂而皇之點火
燒樓。」他轉念又想:「不好,萬一四大派將燒樓一事推到己方頭上,說是意歡門揚言玉
石俱焚,那便毫無顧忌。」
  門外突然飛奔進一人,是跟在白華身邊的親信,照理說應當待在正門前伺機而動,若
為小事,派人傳話即可,此時卻出現在這裡,唯恐大事不好。只見那人臉色慘白,咚的一
聲便在何仲棠面前跪下,白華正待厲聲質問,就聽那人喊道:「門主,趙、梅兩位前護法
已然身亡!」
  聞此言,廳上眾人俱是一驚,何仲棠更是一拍扶手,猛地站起,一張紫檀木的太師椅
霎時間裂成碎屑。他臉色鐵青,再也維持不了平靜無波的神色,悲痛萬分,胸口猶如被鐘
錘狠狠撞了一下,竟比義父于歡離世之時更痛上幾分。于歡久病纏身,在病榻上受盡折磨
,一個半生叱吒江湖的英雄人物,死前卻連自己的義子都不認得,何仲棠雖是哀戚,不免
也將其視為一種解脫;趙梓明和梅盈霜則不同,兩人正當壯年,並無嚴重病痛,且浪跡江
湖許久,若非自己請求,又怎麼會回到瓊琚樓。
  何仲棠派趙、梅兩位前護法打頭陣,一來是憑藉兩人名聲與高強武功下馬威,威嚇四
大派,動起手來便會多幾分顧忌;其次是賣個人情,讓四大派受了意歡門的好處,若要使
什麼骯髒手段,那就更為名不正言不順。另一方面,叛徒是風清一事,也為二人所知,夫
妻倆內心有愧,又心疼何仲棠,自然一馬當先,能多爭取一點時間,意歡門就多幾分活路

  那人泣道:「兩位前護法原本是贏了執濤派,梅護法還將『綻梅針』解藥給了他們,
接著凌霄派嘴裡說著大道理,不顧臉面要車輪戰,卻被靈山派叫無淵和松祀的牛鼻子搶先
了去,想必打著藉此揚名的如意算盤。兩位護法神武,不一會兒便將兩個牛鼻子拿下,卻
也累得很了,梅護法傷了小腿,趙護法傷了左臂。這時凌霄派祁老賊再次跳出來,嘴上又
是一番大道理,趙護法原先和那卑鄙小人打得不相上下,誰料梅護法舊疾發作,叫凌霄派
大弟子給制住了,趙護法心裡一急,就讓祁老賊有機可趁,一劍送了性命。」
  何仲棠咬牙問道:「梅護法是他殺的?」這個他,指的自然是封如閑。
  那人以為「他」是祁柏雍,忙不迭地點點頭,滿臉怨憎之色,恨恨地道:「梅護法見
丈夫被殺,硬是沖開穴道,往祁老賊撲過去,兩人過不了幾招,梅護法身有內傷,腿腳又
不靈便,不一會兒就死在他劍下!」
  此時但聽一道男聲說道:「意歡門作惡多端,料想其中亦有身不由己、被迫為虎作倀
者,其情可憫,若有心改過向善,將功贖罪,一個時辰內懺悔投誠,便處置從寬,若猶執
迷不悟者,休怪祁某無情。」這人語氣凌厲,音量反倒平平地無甚起伏,話語聲卻能從前
門傳至這偏僻廳室,彷彿不過距離咫尺,非內力深厚不可能辦到,正是凌霄派掌門祁柏雍

  廳上眾人原先還因趙梅二人之死悽悽不已,登時顯露怒色,何仲棠臉色本就鐵青,此
時更是難看,他眉頭緊鎖,長眉豎起,冷冷笑道:「意歡門豈有怯戰之人。」此話一出,
底下眾人群情激昂,紛紛答是。
  白華躊躇再三,上前一步,垂首道:「門主明鑑,敵眾我寡,貿然正面交鋒怕是只讓
弟子們枉送性命。」何仲棠目光如刃,盯得人膽戰心驚,但這些話他非說不可,白華深吸
一口氣又說道:「意歡門乃于老門主留下,背水一戰若是不成,根基就全毀了。不如留得
青山在,日後捲土重來。依白華之見,絕非怯戰,反是伺機而動。」
  何仲棠臉色稍霽,沉吟半晌,終是長嘆一聲,黯然道:「當初若我聽你勸,將分舵都
散了,或許今日梓明叔和盈霜嬸便不會慘死。」他從內袋掏出三把鑰匙,型式古樸,沉甸
甸的,招手喚來三名信得過的門人,各人交付一把,說道:「于老門主生前命人建造三條
密道,其中兩條通往城內,一條通往城外,雖時日已久,應是無礙。」他交代了秘道位置
,那三人領命而去。
  他向白華說道:「餘下的小廝和婢子打發了他們去,原不是意歡門的人,不需要同生
共死。但願四大派說話算話,不為難他們。只是……」雲淡風輕地道:「多少分舵滿門盡
滅,不留一人。若不屠盡異己,又怎能自稱名門正派?」
  白華招來心腹,讓他們將人送出瓊琚樓,才剛交代完,何仲棠又吩咐道:「讓弦子幫
雅風收拾細軟,要走,不能把他留下。」
  眾人各司其職,人影在廳室內來來去去,只有何仲棠一人還站在原處,怔怔出神。他
探手入袖,裡頭有一隻小小木狐,線條略嫌粗糙,雕法也比不上老練工匠,卻不扎手,可
見雕刻者之用心。
  翠蓮收拾了幾樣什物,其中就有一套潔白如雪的衣衫,其餘珍稀之物不知凡幾,全收
了太多,不收又可惜,她不是巧燕,自是不知對門主而言,哪些事物不可棄,只好又回到
廳室來。見何仲棠衣髮仍亂,疲態隱隱,卻稍縱即逝,轉眼又是那個運籌帷幄、意氣風發
的意歡門門主,她雙手在衣袖裡緊了緊,大著膽子悄聲問道:「門主要更衣了麼?」
  何仲棠微微瞇起眼,眉梢眼角盡是一抹濃得化不開的悵然,他淡然說道:「穿什麼衣
服,這時又有何區別?」竟是未向她瞧上一眼。
  翠蓮再是不懂,也明白何仲棠並非真心問她,只得默不作聲。
  這時三名領命而去的門人匆匆回報,三條密道皆被堵了,落石泥塊堆滿前路,莫說光
是清去那些障礙就得花上數日,挖掘中會不會再次坍塌亦是未知,雖說地道年久失修,本
就有坍方可能,裡面卻有一股新鮮的火藥味,地道被堵,不過這一兩天之內的事。
  何仲棠聞言,反而笑出聲來,嘴角微彎,笑意輕淺,眼睛裡是滿滿狠戾之色,他低聲
道:「阿清啊阿清,你竟將我的路都給堵死了麼?」瓊琚樓密道位置從來便只予門主與左
右護法知曉,趙梅二人也好,月明也罷,皆不會去做這等事,嫌疑者當然只有風清一個,
想來前頭鬥得厲害時,風清即是摸準了密道出口,一一炸毀。
  他提氣大笑,廳室內眾人的耳朵被震得嗡嗡作響,亦遠遠地傳了出去。
  「祁掌門口口聲聲說要為武林除害,好,何仲棠手裡有一藥方,是為赤(魚需)解藥,
三帖藥服完,從此不再有癮。祁掌門願不願意與我作個交易?」他輕笑幾聲,說道:「這
藥配製不易,只有藥方也做不出解藥,唯有我意歡門人方知製法。」
  前門四大派門人自然聽得清清楚楚,祁柏雍心中一喜,面上並不顯露出來,他知意歡
門向來心高氣傲,不屑與名門正派相談,此刻開了口,就表示當真無路可走。他又疑何仲
棠有詐,不敢貿然應話,暫且按兵不動,只是其餘眾人已喧嚷起來。
  「祁掌門可要想清楚了,無數江湖兒女的一生就交在你手上。」何仲棠笑道。
  祁柏雍只得朗聲問道:「何門主有何要求?」
  「放過我瓊琚樓三公子,以及貼身親信一干人等。祁掌門盡可將他們關押在深不見底
的地牢裡,至死方休,只是性命和四肢必須留著。嗯,想必凌霄派素來光明磊落,為武林
眾人之表率,自也不會讓他們吞食毒蠱,或者做那刺瞎雙眼、刺聾雙耳、割去舌頭的惡毒
手段。」何仲棠頓了頓,又道:「祁掌門,二十餘人性命與無數受苦於赤(魚需)之人相比
,孰輕孰重,你可要捻清楚了。」
  按祁柏雍的想法,需得斬草除根,邪道中人多留一日都是禍害,他們詭計多端,心思
狡詐,寧願錯殺也不可放過。然而若赤(魚需)真有解,他率四大派大張旗鼓討伐意歡門,
卻斷送赤(魚需)癮者的命,卻是萬萬不可,凌霄派從此將背上罵名。只是,他細細思索,
怎麼也想不起那叛變護法提過解方。或者藥方僅傳門主,用來控制底下眾人,那也未知。
  他還未回應,就聽何仲棠又道:「這藥方我只說與一人知曉。」
  祁柏雍隱隱不安,身旁竟傳來桀桀怪笑,他轉頭一看,凃邑秀滿臉嘲弄之色,他心下
一凜,突然醒覺,正派中人最忌與邪道有所往來,宣騰浪說出宣文樂與雅風一事,那是兩
敗俱傷的打法,傷人一千,自損八百,要不是宣文樂傷了手,那是跳到西王母的瑤池也洗
不清,何仲棠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他精心策畫這場行動已久,怎可在這時毀於一旦,正要
發話,何仲棠聲音便又傳來。
  「凌霄派大弟子,封如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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