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將仲子兮 33

作者: saxonwing (翾刖)   2024-07-26 12:24:23
  話才說完,何仲棠又嘔出一口鮮血,濺在兩人身上。封如閑一身黑衣,血漬灑上去了
倒也不顯,何仲棠那身雪白蘇綢卻浸了整片艷紅,猶如他原先就穿著紅衣。封如閑手中長
劍哐啷落地,他向前踏了一步,急道:「莫再說話……」何仲棠身形一晃,已支撐不住,
封如閑趕緊將人攬入懷中,只聽那人附耳說道:「殺了他。」何仲棠本就是勉力保持一絲
神智,此時全身虛軟,大半的重量皆壓在封如閑身上,大粒汗珠從額邊滾下,面容蒼白,
實在無力再維持清醒,昏厥了過去。
  封如閑六神無主,一時間不及細想何仲棠話中之意,只想著需得速速延請神醫救治,
這劍傷得極深,現下血雖止住,卻怕傷者五臟六腑皆已受損,普天之下,能救他的,寥寥
數人,一隻手就能數得過來,其中兩人為大內延攬,一人下落不明,思來想去,只有師叔
雲祿芳一人。他負起何仲棠,白衣上血跡斑斑,怵目驚心,又怕急馳間恐讓傷勢加劇,便
撕下床帳為布條,將兩人牢牢綑緊。
  一物從何仲棠袖裡落下,封如閑屈身撿起,才發現那是在谷底時所贈的小小木狐,他
不禁苦笑,自己早就一心都在對方身上,卻不自知,他此時懷裡同樣揣著香囊木匣,皆不
離身,這份情意,他竟如此懵懂。他順手拾起長劍,正要由密道離開,卻聽一人陰惻惻說
道:「把仲棠哥哥給我。」
  一人從暗處走了出來,一身蟹殼青的布袍,腳踏烏靴,正是意歡門左護法風清。四大
派圍剿,瓊琚樓機關已落,與之前大為不同,他炸毀秘道後欲尋得何仲棠,兜兜轉轉,卻
不得其門而入,直到白華領封如閑入內,他遠遠跟著,曉得了機關所在。白華內力較弱,
封如閑心思紊亂,於是兩人皆未發覺風清緊隨其後。
  「他生前把自己給了你,死後卻是我的了。」
  封如閑心下一驚,他與這左護法幾次相見,風清此時與谷底那時大相逕庭,不僅形容
枯槁,消瘦異常,眼裡盡顯癲狂,竟無半點清明,一個俊秀青年只因情字,便被折磨地不
成人形。
  「我有一種藥,可保他數十年不腐不壞,觸膚柔軟,身子不僵,如此一來,仲棠哥哥
便不會再離開我。」風清滿臉陶醉之色,眼裡迸發一種欣喜,盯著何仲棠不放,愛意繾綣
,眉宇間皆是濃情密意,語氣溫柔,猶如正與情人傾訴衷腸。
  風清所言實在駭人,竟是打算將何仲棠屍首製成人偶,伴他一生一世,不得安寧。封
如閑心急如焚,何仲棠傷勢不輕,一時半刻也不能拖,風清堵在那裡,就算他知對方武功
不如己,若兩人交手,勢必得耗費時辰。他焦急四周張望,打算另尋出路,不與風清糾纏
,然而發覺門扉窗扇都擋了起來,只能由那條密道進出。他驀然一凜,回想何仲棠所說,
莫非那個「他」指的是風清?他未能注意到風清潛入,何仲棠卻聽見了故人的腳步聲。
  何仲棠手段雖狠辣,待自己人卻是極好,是以他三番兩次放風清一馬,誰料一時心軟
帶來無盡禍害,趙、梅二人慘死,密道被炸,于歡一手建起的意歡門就要毀在他手上,恨
意早遠遠超過青梅竹馬之誼。他身受封如閑一劍,傷勢甚重,只得藉對方之手除掉風清,
不再讓他能出賣同門。
  其中想法種種,封如閑自然不知,按他平時個性,原也非出手不留餘地之人。但他失
手傷了何仲棠,正當對自己萬分自厭自棄,風清出現在他面前,言談中字字句句吐露愛意
,可也字字句句認定何仲棠已死,他來,不過為了搶屍。於封如閑而言,對眼前這人便增
添了三分憎怨。
  封如閑強壓不悅,正色道:「請閣下讓路罷。海棠公子仍有一線生機,再晚就遲了!
」他叫慣了海棠公子,這時已知對方真實姓名,依舊難以改口,更何況,谷底那段時光,
著實是他人生裡最快活的一段日子。
  風清搖搖頭,道:「我不要他死,可是你刺死了他,他便是我的了。」
  此話刺得封如閑心頭皮開肉綻,正說中了他的痛處,他咬牙問道:「你讓是不讓?」
  風清又搖搖頭,道:「把仲棠哥哥給我。」
  錚一聲長劍出鞘,封如閑劍尖斜指風清,出手便是一招「山陰夜雪」,他厲聲道:「
恕封某不能答應。」語音未完,一點劍芒已遞了出去,風清從懷中掏出乾坤環揉身迎上,
他雖發癲,手上功夫卻絲毫不落,反而比初見之時更為凌厲。封如閑身上負著傷者,既不
便迴身搶攻,也難橫挪縱躍,只得站定一處,避免何仲棠傷勢更重,如此一來,凌霄派劍
招便大打折扣。風清出招反而毫無顧忌,他滿心只想搶奪何仲棠屍首,要死不要生,全然
不在意時間拖得越久,何仲棠便少了幾分生機,他一心一意要將封如閑撂下,自身安危不
放在眼裡。
  初期封如閑仍處處留情,幾招能重傷風清的劍招他卻迴劍不發,只在對方身上劃下幾
道淺口子。他負著何仲棠,但聽身後氣息漸漸微弱,不由得方寸大亂,出招狠戾起來,他
見風清的眼神始終痴痴地望著何仲棠,便更是有愧,兩人鬥到兩百招上下,封如閑長劍橫
掃,正是「雪道橫梅」,風清急避,劍勢途中陡變,與乾坤環相接,巧勁一施,就將一只
乾坤環挑脫了手。
  風清兵器一失,便隨即變招,左環右掌,勢如猛虎,竟往封如閑背上的何仲棠抓去。
封如閑哪能讓他得手,情急之下,長劍由橫掃改為斜刺,剎時間劍光急如風、迅如電,三
尺青鋒已深陷肋下,劍尖直刺心臟,風清眼見是不活了。
  「能與仲棠哥哥死在同一把劍下,那也不枉。」
  風清淺淺一笑,竟去了狂態,終究得償所願。
  青靄山草廬裡,封如閑仍然雙膝跪地,地面是夯實了,樹根碎礫還是不少,跪不久即
會生疼,但封如閑一動也不動,雲祿芳不發話,他便不起,只求師叔起死回生,救何仲棠
一命。聽完封如閑所言,雲祿芳在旁頻頻頓足,似乎頗為惱氣,嘴裡反反覆覆罵道:「唉
!蠢材!蠢材!怎會駑鈍至此?」封如閑低頭答道:「是,師侄駑鈍。」
  未料雲祿芳瞪眼怒視,向著封如閑破口大罵道:「誰說你了?我是說他!」一雙回春
妙手正指著榻上昏迷不醒的何仲棠,又道:「簡直蠢到姥姥家!這小子比你精上百倍,若
有心致你於死地,你焉有命活到現在?他三番兩次放過你,換來了什麼?」他冷冷一哼,
譏諷道:「家破人亡、性命垂危。真不愧是你師父的好徒弟!」最後這句說的卻是封如閑

  若是旁人侮辱師父,饒是封如閑脾氣再好,也非要為祁柏雍討回公道不可,但說這話
的人是雲祿芳,他只能一聲不吭。一來師叔被逐出凌霄派時,他還是個少年,於這事只知
大概,不知詳情,每次詢問其他師叔們,各人總是含糊其詞,說不清楚。他隱隱約約感覺
其中有異,問來問去也只是聽聞師叔德行有虧,需得受罰。他幼時與雲祿芳感情甚篤,雖
難相信師叔會行大惡,只道既是師父做主,那便不錯。識得何仲棠後,方知世事曲折,難
以一言道盡,絕非黑白而已。二來何仲棠性命仍繫雲祿芳之手,他不敢多言,就怕這脾氣
古怪的師叔撒手不管。
  「若我救活了他,那又如何?」雲祿芳冷眼斜覷,也不管封如閑還跪著,森森問道:
「他是意歡門門主,你還是凌霄派大弟子,既是水火不容,終要拚個你死我活,又何必救
他?」
  封如閑一愣,確實不曾細想,他只當那一劍刺下,身為凌霄派大弟子責任已了,但江
湖仍在,各自身上所背負的,哪有如此容易放下?他怔怔想了一陣,但覺人生如寄,師叔
這草廬遠離俗世,如能待在此地,與何仲棠鋤田耕地,賞四時美景,嚐時令鮮物,堪比神
仙還快活。他沉吟半晌,答道:「尋一片清靜山水,不再踏足江湖。」
  雲祿芳冷冷地道:「你肯,他便肯麼?你心悅於他,想與他退隱江湖,可問過他是否
同樣心悅於你?想與你退出江湖?」
  封如閑心頭一熱,正待向雲祿芳說出何仲棠多次言明心悅於己,卻說不出口,谷底也
好,瓊琚樓也罷,自己分明次次不信,只覺被這人捉弄,甚至指責對方虛情假意、滿口謊
言,現在怎麼又好意思拿這些話說嘴。那些話似假似真,他的情意是真,但對方可與他同
心?他憶起自己中了迷藥,躺在何仲棠床榻上,對方提出選擇,確實願與自己共赴巫山雲
雨。封如閑咬了咬下唇,終究一句不答。
  雲祿芳長嘆一聲,道:「你不管江湖事,就以為江湖也會放過你們。他蠢,你也是愚
。罷了、罷了,兩個痴兒,多說無益。」他向封如閑伸出手,道:「東西拿來。」
  封如閑不解,他身上素來不置長物,此時除了長劍一把、盤纏若干,就只有香囊、木
匣和從何仲棠袖中落下那只小小木狐,其中哪有什麼雲祿芳想要的東西?他一股腦將什物
都掏了出來,袖裡懷中翻了幾遍,確實再無其他。但聽雲祿芳口氣不耐,又道:「赤(魚
需)呢?你說有個老丈給了你一粒赤(魚需),藥在何處?快些拿出來,他可等不了太久。
」封如閑倒抽一口氣,道:「師叔,赤(魚需)是毒非藥,他要是用了……」卻也不敢不從
,將木匣打開,顯露出那粒赤色藥丸來。
  雲祿芳兩指捻起,細細看了,用小指刮下一些放入口中,待驗明正身才哼了一聲,劈
頭蓋臉教訓封如閑一頓,他罵道:「蠢材!是藥是毒,全憑用者一心!當年要不是藥王程
夙將赤(魚需)藥方給了雲家一份,你當那顆救命仙丹能做出來麼?赤(魚需)藥性猛烈,藥
力太過霸道,又易有癮,於救人一途終究只能稱下品,不宜多服,我想方設法揉進其他藥
材,調和藥性,這才做出了上品。他傷勢太重,非得服滿十二顆『起死回骸丹』不可,從
頭製藥太花時間,有這粒赤(魚需),他才有救。」
  藥毒同源,這話何仲棠早已說過,他卻偏偏不聽,直到如今才明瞭,那人確實沒有騙
他。
  雲祿芳從草廬一角拿了研缽,頭也不回說道:「別跪在那裡了。」
  「多謝師叔。」
  「我是叫你滾出去。」雲祿芳冷冷地道:「這草廬,除患者外不留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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