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生日快樂
沈鳳瀾當真在樣品屋休了一天假，沒出門，就只是待著。
那一天蔡紀舟與他分別乘車回到樣品屋，進屋之後蔡紀舟逼他喝水，然後把他趕上樓
洗澡。顯然他也累了，同屋住了一晚。
隔日他睡到日上三干時，屋子裡早就只剩他一個人。
他常出差，也可能夜宿在公司南棟，說穿了是自由慣了，其實到底住哪，除了司機、
特助恐怕沒有人真的能預測。
樣品屋連續住了幾日，發現蔡紀舟應該是習慣住在飯店，都沒看到他的人影。連著上
班終於到了週末前，下班後他回到沈家，收拾了一些真正常用的個人用品，收到一半，房
門被敲響了。
沒有理會裡面的人怎麼說，沈老太太身穿成套的運動服自己開了房門，這是她跟最年
幼的么女一起網購的運動服，最近看到她這麼穿的人都誇她年輕，所以就變成了她的慣常
穿著之一。她走進來之後在書桌前一坐，家事管家上了茶，安靜的退到了外頭。
「鳳瀾啊，這次的對象怎樣？好嗎？」沈母看著坐在床上收拾行李的兒子說。
「很好。」沈鳳瀾沒回頭。
「不好沒關……你說什麼？」
「我說很好。」
沈鳳瀾站起來，把內褲塞進行李箱，立刻決定速戰速決。
「你是說──夭壽喔，你是說你跟那個蔡家兒子有配對成功──喔！那間廟真的拜對
了，阿彌陀佛喔，我要去捐一間廁所還願，啊不止，要多一點，積功德，捐五間，你爸你
弟你大妹、二妹一人一間……」
「我是說他是個很好的人。」沈鳳瀾拉起行李箱的拉鍊，發出刷的聲響，「媽，你是
不是聽成別的意思了？」
而後他正面對決，沉痛發聲：「媽，我是成年人，無論老頭發了多少張假新聞公關稿
，又從婚友社找了幾百個對象，我會決定自己未來要跟誰在一起。」
沈鳳瀾覺得自己有強調的必要。
「老頭拿了人家妹妹的把柄，要蔡家選個對象來坐在餐廳，天底下有誰要相這種吃人
骨頭的親。」
沈母尷尬的笑了一下，「你爸就是跟我相親相到的，所以……」
「所以說什麼也要讓我下一次油鍋？如果你們真的想讓我好好選個對象，就記得──
不要插手。」
「阿瀾，我就只是想說，如果對象很好，來家裡坐一坐也好啊。」沈母連珠砲似的，
「你知道吼，只要你好好的，找一個人好好生活，媽就放心了。你當年離家出走，後來媽
媽想了很多。啊你後來……」
沈母頓了一下。
「怎樣？」沈鳳瀾說。
「沒有啦，就是厚，媽媽就去參加過很多那個什麼座談會，認識很多新朋友，還有去
當諮詢專線的志工捏。媽媽雖然不是很懂，但是也是希望你工作忙歸忙，有個人能跟你吃
吃飯，打打電話就好了啦。」
「那就好好跟我聊天吃飯就好了，幹嘛叫人家來家裡讓你看一看？很嚇人好嗎。」
沈母眼神突然一亮，似乎無師自通了什麼，但很快鎮定下來，「好啦好啦。啊你生日
要到了捏，到時候要不要一起吃飯？」
沈鳳瀾滿肚狐疑，但他出門時間在即，已經無暇再理：「要看到時有沒有又有什麼事
，」他再三強調，「媽。不要多事。想捐廁所的話，捐一間就好。」
沈鳳瀾要操心的事太多，操來操去，漸漸也就淡忘了這件事。
時節進入真正的盛夏，陽光越來越炙熱，沈鳳瀾即使仍然嘴硬外面的手搖飲都泡得不
好，還是屈服於天氣，於是員工福利就是常常有外送飲料可以喝。
沈鳳瀾的二弟是公司的財務長，因而也在沈式蘭園上著朝九晚五的班，領得是會計的
薪水。
姪女暑假就跟著媽媽經常來這裡玩，正是國小三、四年級的調皮時候。
自從來公司蹭到了飲料，就開始不喝開水，被媽媽念到不行，最後兩邊妥協，一個星
期可以喝一杯有糖的涼涼。
沈鳳瀾忙完早上的活，問起了下午的行程。
「總裁，今天預定汽車保養。」Max說，「備用車老夫人借走了。」
看著空空蕩蕩的停車場，沈鳳瀾伸伸懶腰，「那就是可以偷偷放假的意思。」他接著
說，「我去南棟。」
難得有空，沈鳳瀾把衣服換了，先清了沙發。上次讓蔡紀舟坐地上，總覺得有些不對
，所以他想收拾一下。
坐在沙發上面老實的休息了一會，他看著眼前濛塵的實驗桌，很突然的，他去北棟要
了副乳膠手套，用酒精與擦手紙細細擦拭起來。
亮晶晶，心情舒爽，他感覺到精神一震。
收拾完一切，他洗了把臉，想起今天還沒喝上的飲料，Max也沒有拿進來，於是他往
辦公室走去。
他剛推開培育室大門，一群年輕的員工們見到他，立刻開心的喊：「總裁生日快樂！
」
還來不及問，充滿幹勁的人流馬上疏散，而後他就遇到了他那糖螞蟻姪女。
手上是杯特大杯紅茶，沈鳳瀾就地攔住。
「欸，你昨天不是喝過飲料嗎？今天不行吧？」接著他要對方交出來。
護食的孩子嘟起嘴，「才不要！大家都有為什麼我不能有！」然後鼻子哼哼去路邊樹
下繼續喝涼涼了。
沈鳳瀾連接起剛剛的幾項資訊，快步的往辦公室走去。
他老遠就聽見二弟沈培麟大叫：「哥，這裡，快來！」
公司的停車場竟然停了好幾個攤車，一攤是紅茶冰，正中央的是香雞排，右側是新鮮
水果攤。
等等……那個招牌？阿發香雞排？沈鳳瀾連胞妹的叫喚都聽不見了，直衝到攤前。攤
前幾名排隊的員工看到總裁來了，直接原地解散，在「總裁生日快樂」中投向其他攤的懷
抱。
沈鳳瀾突然覺得他擁有了全世界的雞排。
他僵在那裡。
老闆不是他記憶中那個老闆，但是說了一樣熟悉的話：「客人，要香雞排嗎？我們店
裡現在只要點香雞排，旁邊的料都可以送喔！」
「好……」
「要辣要切嗎？」
「好……」沈鳳瀾喃喃。
戴花頭巾的老闆笑起來陽光俊朗，「那你除了香雞排外還想送什麼呢？」
「我要花枝丸！」沈鳳瀾看著玻璃櫃裡的丸子串，「五串！可以嗎？」
「當然當然！」老闆有朝氣的聲音讓附近的人都忍不住想再多點一份，「五串下鍋！
現炸稍等！」
這時沈家三妹沈龍嫣從隔壁攤晃出來，帶著一種厭世研究生的黑眼圈，「友情提示，
兩點鐘方向。」
「你竟然會回來？你指導教授不是正要剝了你的皮嗎？」同一時間沈鳳瀾眼隨意轉，
盯上了右前方一名穿得相當普通的男性，對上眼光後，男子快步向他而來，那種架勢─
─
站在後方的Max開口提醒：「總裁，那是蔡執行長的第二位特助阿福。」
魁梧的阿福身上肌肉量恐怕不輸長年健身的Max，他向沈鳳瀾靠近，之後低聲說：「
紀執行長晚點會到，路上塞車。」
「以前沒見過你。」沈鳳瀾說。
「安全考量的增援。」說完阿福就要回到值勤崗位。
「等等！紀之他是怎麼找到這個香雞排攤的？」沈鳳瀾說，「我幾年前曾經回去想吃
一次，但那附近的店已經都變得不一樣了啊。」
這時旁邊的雞排老闆插了話。
「大老闆！你的朋友很厲害耶！」花頭巾一邊顧著油鍋一遍說，「他雖然把店名記錯
，記成什麼阿國香雞排，但是他很會打聽捏，還仔細去問那些農藝系的畢業生，他們都說
你是系上很有名的學長耶，那些學生都超捧場的，我搬到哪裡他們都知道。」
沈鳳瀾沒有錯過雞排老闆說出阿國香雞排時，阿福凝視著阿發香雞排招牌從背影溢出
的滿滿辛酸。
如果他有超能力的話，他應該會看到阿福心裡的陰影面積瞬間擴大三倍。
「老老闆退休了啦，但是我保證我炸的東西絕對跟他一模一樣！」雞排老闆遞出紙
袋。
沈鳳瀾左手接過了香雞排，右手拿著一大包花枝丸。不知道該先吃哪一個。
「你吃不完我幫你吃。」沈龍嫣清空了自己的，馬上接收剛炸好的，「花枝丸太多我
也可……」
「花枝丸不行！」沈鳳瀾堅持，「都我的。」
沈龍嫣兩手一攤，搶走雞排後故做無辜的飄去旁邊享受美食了。
咬下第一顆丸子的時候，沈鳳瀾還沒有真正的感覺，等到吃到竹籤上的最後一顆，然
後像當年一樣用手背抹掉嘴唇上的胡椒鹽時，他突然好希望身邊能有一個人。
他想對那個人說，真好吃。
以前的那個人不在了。
但他想起他曾經在樣品屋裡對人說的那一句話，「說不定，以後在你旁邊吃慣了，哪
天萬一吃的時候你沒在一旁，味道就又更不對了。」
從前他是拿這句話開玩笑。而如今，又何嘗不是在說自己呢？
然後沈鳳瀾看見阿福動了，與安卓一左一右的共扈在側，正從遠方向著他走來的是蔡
紀舟，竟然還挽著他的媽媽。
沈鳳瀾想不出是哪一個人向他媽媽通風報信的。這些姓沈的都有可能！
沈母目前看起來微微發福，但眉眼五官端正，看得出來年輕時容貌相當出眾。
挽著沈媽另一手的，是沈家年紀最小的女兒沈鸞霞，大學生的年紀青春正茂，完全遺
傳了母親的優點，瓜子臉白皮膚，一雙眼睛自帶仙氣。
「……我真的很多年沒喝到這種紅茶了捏，好好喝，他們都說老人喝這個不好喝那個
不好，平常我都有聽，所以偶爾沒關係的啦。」沈媽說罷還看了眼沈鸞霞手上的胖胖杯紅
茶。
「媽。」沈鳳瀾奔過去。
「夫人喜歡就好。有特別吩咐過要注意這幾攤食物的衛生，您不用擔心。」蔡紀舟微
笑續道，「那邊炸的東西太油可能比較膩，水果攤有當季的水果，您可以去試試。」
「好好好。」沈夫人眉開眼笑，她看了眼自己的兒子，又看了眼蔡紀舟，「我去吃吃
水果，你們聊。」接著沈鸞霞把沈夫人牽走了。
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時笑了出來。
「好吃嗎？」然後蔡紀舟靠近，在沈鳳瀾耳邊低聲：「演的還可以嗎？下車臨時遇到
的，還好安卓有提醒我是誰。」
「該給安卓加薪。」沈鳳瀾略頓，恢復了自然的聲調，「還有真的很好吃。」
而後沈鳳瀾從袋中抽出一串，遞給蔡紀舟。
「我也很久沒吃章魚丸了。」蔡紀舟吃了一顆後做出結論，「還真的不錯。」
沈鳳瀾發誓，他看手錶確認現在已經超過標準下班時間十五分鐘的同時，安卓與阿福
曾經四目對視，進行不可名狀的交流。
沈鳳瀾看著對方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又拿起一串跟著吃起來。
兩人一邊走一邊吃，走培育室前，在樹下的座椅坐了下來。
「老天，我媽有沒有嚇到你？」沈鳳瀾知道自己母親的個性，「都問你什麼了？」
「嗯，身高體重，幾歲，頭髮為什麼白的。」蔡紀舟答。
沈鳳瀾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閉了閉眼，又睜眼時十分認真對著蔡紀舟說，「聽我說
，不要告訴他你的生日。」
「喜歡算命也沒什麼，我身邊蔡家的特助，都是命理師選過的。」蔡紀舟相當肯定，
「況且，出生年月日這些資訊並不難找。你知道，婚友社的資料。」
「婚友社的資料。」沈鳳瀾複誦，而後他調皮一笑，「你也是。」
「婚友社唯二真實的資料？」蔡紀舟大方承認，「你用了一回我的生日，我用一回你
的生日，這樣就扯平了。」
而後蔡紀舟撇開眼光。
「我不得不承認那台閱讀器帶給我很大的樂趣。」
沈鳳瀾差點被花枝丸嗆到。
蔡紀舟在咳嗽聲中用眼神示意，安卓隨即離開。
終於咳完，沈鳳瀾又用手背擦了擦嘴，蔡紀舟看不下去，換左手握著空竹籤，在口袋
裡掏了掏，遞了自己的手帕。
沈鳳瀾拿在手裡猶豫了一下，擦過嘴就收進了自己的口袋。
蔡紀舟揚了揚眉，沒有出聲。
這個時候沈鳳瀾的姪女突然用跑百米的驚人速度衝了過來，「叔叔，奶奶被蚊子咬了
，媽媽說你有個香香的藥可以擦。」
「在南棟，我去拿。」沈鳳瀾摸著識別證站起，他不可能把卡片交給孩子。
蔡紀舟用手勢示意他坐著，很隨意的收走了吃空的殘骸。
「阿福。」蔡紀舟說，「車上有備品。」
小孩子搞不清楚狀況，原地喝著涼涼，超級乖的等著。
安卓小跑步帶回紅茶，一邊遞上給沈鳳瀾，同時把執行長手上的垃圾轉給阿福，阿福
隨即離開。
看著眼前的紅茶和阿福的背影，沈鳳瀾嘆道，「麻煩你了。」
「壽星最大。」
沈鳳瀾大口喝起冰飲，此刻鄰近夕照，幾絲涼風吹過，帶走兩人身上多餘的燥熱。
「那我今天壽星，所以還可以多問一個你的問題嗎？」
「婚友社的題目就可以？」蔡紀舟笑答。
「所以你的座右銘是什麼？」沈鳳瀾配合出題。
蔡紀舟還真的認真想了幾秒，「善待身邊的人。」而後他反問，「那你呢？一日三省
吾身？」
沈鳳瀾眨眨眼，「及時行樂，紀舟。」然後他又這麼說，「我今天很快樂。真的。有
人跟我一起吃著記憶中的美食，是最棒的禮物。」
阿福在過來的時候直接對孩子招了招手，把孩子叫了過去，而後孩子風一樣的衝了出
去。
「那我跟壽星要個回禮？」看到阿福又回到身邊就位，蔡紀舟站起，「有場慈善義賣
需要攜伴參加。」
沈鳳瀾知道對方行程都是一節一節的按照規劃，沒有多留的客套話。他知道Max會跟
他說明相關情況。
「我需要準備什麼？」
沈鳳瀾坐在椅上，看著對方的白髮被風吹起又複落下，飄散在額頭。今天的紀之仍然
是白襯衫，胸口口袋上有著低調的品牌繡紋。
他就沒見過還有誰能把一件白色的普通襯衫穿得這麼……
「準備出席就好。」蔡紀舟說。
沈鳳瀾在對方離開之後許久，都沒有辦法找到一個真正符合的形容詞。
那些詞彙對他的紀之而言，都太匱乏了。
他淪陷了。沈鳳瀾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