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寶佛塔示實相 第十一品˙見寶塔品
一行禪師
《法華經》第十一品〈見寶塔品〉非常優美，其呈現方式極具戲劇效果，有一連串生動複
雜的場景，每一景都有特殊的涵意，以開啟究竟向度之門。這部經談究竟向度的幾品都運
用非常詩意的意象，以呈現一般語言無法描述的深奧觀念，其目的是為了要幫助我們超越
世俗觀念，觸及實相的真正本質。
寶塔踊現，顯示實相
我曾在紐約認識某個人，有人來拜訪時，他通常會給來客清涼飲料，若對方是名人，他會
把對方的名字寫在一張紙上，放入飲料空瓶中，然後當作紀念品保存起來。他收集了一大
堆內含姓名的空瓶，這些瓶子其實不值錢，但因跟一些有名望的人相關連，所以他就認為
它們具有特殊的價值。同樣地，偉大的藝術家、科學家、政治領袖或宗教領袖的隨身遺物
，例如一根手杖、一頂帽子，最後會被認為本身就具有意義、價值。這種物品的價值或神
聖，並非由於它原有的性質或功能，而是由於曾碰觸此物且灌注其中的靈氣感。
這一品有類似的現象發生，傳授《法華經》這偉大教法的地點也變成非常有價值的一塊土
地。佛陀說完一乘的教法直證實一切眾生成佛的可能性之後，空中突然充滿音樂有個美妙
的聲音說：「太好了！釋迦牟尼，你正在教導《法華經》，真是太好了！」這聲音來自一
座巨大的寶塔，這座塔高五百由旬，寬二百五十由旬，以金、銀、珍珠和各種寶石等七寶
裝飾而成，它從地裡冒出，飄浮在大眾聚集聽法所在的靈鷲山上空。這奇妙的意象象徵究
竟向度在娑婆世界的出現，無生亦無死的境界出現在生死相續的世界中。
僧伽聚集在靈鷲山，他們腳踏大地，身處歷史的向度中，看見老師釋迦牟尼，也看見自己
在眾多佛弟子的聚會中。這個實相的境界是我們一般知覺得到的，也受限於過去、現在、
未來。隨著寶塔的出現，驟然間每個人都從現實的歷史向度，被轉換到無時間、空間的實
相究竟本質。我們能從相對的現象世界碰觸到絕對，這層體認造成一種強有力的悸動，有
點像電擊，學過正念方法的人頻道對得準，就能接到這種震動。
我們修行、研究的終極目標，就是要能以正念觸及實相的真正本質。剛開始我們的正念還
不強，但會漸漸變得穩定、堅固；正念愈穩定，實相的究竟向度就會愈來愈清楚地呈現在
面前－就在歷史向度的當下此刻，就在現象世界中。
佛陀非唯一，分身遍十方
很自然地，靈鷲山上的每個人都對寶塔的出現大為驚異，於是大樂說(Maha-pratibhana)
菩薩代表大眾請問釋迦牟尼佛：「現在從寶塔中說話的是誰呢？」佛陀微笑著說：「那是
多寶佛(Prabhutaratna)，當他身為菩薩時曾立下誓願，未來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若
有佛出現教導《法華經》，他就會現身讚歎。」
在此之前，法會大眾只知道釋迦牟尼佛一尊佛現身於歷史的向度，得知多寶佛的存在時，
他們想親眼看見究竟向度的這尊佛，所以向釋迦牟尼佛懇求：「敬愛的導師啊！請您用神
通力打開塔門，讓我們面見多寶佛。」
佛陀說：「若我召回所有的分身諸佛，就有可能見到多寶佛。」言畢，他就進入深定，從
額頭放出一道明光，遍歷十方，接觸他所有的分身諸佛，召喚他們回來，為靈鷲山上的大
眾打開究竟向度之門。當明光遊遍虛空時，所有會眾都能清楚地看見被光照亮的一切佛土
，這些國度皆井然有序、莊嚴壯麗；每個佛土中都有一尊佛，每尊佛都是佛陀的化身，其
數多如恆河沙，也都在對弟子、菩薩、天人眾說法。當佛額頭上的光觸及這些佛時，他們
瞬間回到靈鷲山，充滿整座山周圍的虛空。
在此刻前，佛弟子以為唯一存在的佛是導師釋迦牟尼，不知佛陀無處不現身，以不可計數
的化身遍滿宇宙，時時都在說法。若你從未在究竟向度中看見自己的老師，只看到歷史向
度中的他，你可能會認為老師只是眼前所見的血肉之軀，就像自己一般，存在於生死相續
的世界中。但當佛陀的種種化身出現在佛弟子面前時，他們的心門就逐漸打開，不再固執
地以為所認識的這尊佛—此生在地球的釋迦牟尼佛，是唯一的佛。他們開始看出這位歷史
上的佛陀只是一個示現，其實佛陀以無量無邊的化身遍存於時空中。他們生平第一次看見
在究竟向度中真正的老師，以及自己的真正本性。
兩尊佛是同一或不同的佛？
所有化身都到達時，佛陀僅僅攤開雙手，寶塔的門就打開了。就像這樣，你從歷史的向度
來到究竟的向度，門就打開了。所有化身佛、菩薩，以及盤旋於靈鷲山上空的天人，都能
清楚看見寶塔內部。這些眾生能輕而易舉地接觸究竟的向度，因他們不再困於外相或二元
對立的概念；但底下站在山上的聲聞眾都還看不見寶塔內部，這些弟子才剛開始嚐到大乘
的法味，他們尚未解脫對實相的表象及與相貌的執著，還深陷於有與無、一與多、來與去
等觀念。這些二元對立的概念是一種黏著劑，使他們緊緊依附著地球表面。
因此，法會中四眾弟子再度向老師請求：「您可以把我們提高，好讓我們看到寶塔內部嗎
？」於是，釋迦牟尼佛以神通將每個人提升到一個高度，讓大家能直視寶塔內部，也看到
究竟向度的多寶佛。在此的「將每個人提升」，表示幫助大家解脫對實相表象的執著。
讀到大乘經典描述超自然的事件時，我們需要跳脫表面上的文字，以及令人難以置信的意
象，才能掌握真正的意涵。
接著多寶佛微笑著說：「釋迦牟尼！你現在教導《法華經》，這真是太好了！」他在獅子
寶座上挪出空間，請釋迦牟尼佛與他共坐。這種闡明教義的手法非常優美而有詩意－究竟
向度的佛與歷史向度的佛陀同坐，合而為一。當我們知道如何以這種方式讀經，就能理解
經典的深意。想像一下：究竟的多寶佛坐在那裡，邀請歷史的佛陀釋迦牟尼進入寶塔，兩
尊佛並肩而坐－他們是同一尊佛，或不同的佛？
為了接觸究竟的向度，我們必須超越同異、來去、內外、上下、前後、生死等世俗的概念
。這一品談到「寶塔」的目的，是開啟究竟向度之門，讓我們從生死的世界跨入無生亦無
死的世界，寶塔出現的空間範圍是一個新世界，在那裡我們不再受制於主宰歷史向度的二
元對立概念。此品中的意象是一種絕妙的善巧方便，幫助我們得慧眼，以便目睹究竟的向
度。
在肉身中修行，以慧眼見法身
若深入觀察自己，就會看見我們一如釋迦牟尼佛，也有許多化身，時時刻刻活躍於宇宙各
處。就在當下，我在祖國協助年輕的出家眾和在家眾－我以書本和錄音帶的形式出現，這
些書籍、錄音帶進入越南，如此一來，那裡的人能接受教導並修行。因此，就在此刻，我
同時在越南、英國、美國或其他許多地方－這是因我的教導一直能四處流傳的緣故。我的
化身甚至走進監獄，去幫助囚犯學習正念的方法，也修習行禪與坐禪。當你具有無相眼，
不受表象束縛時，就能在我眾多的化身中，在其他許多形體與地方認出我來。每個人都有
許多化身，我們的種種行動、貢獻與存在的方式，都瀰漫在整個宇宙中。
能放下歷史向度的世界，而進入究竟向度的世界，這並非易事。長久以來，我們已習慣只
用歷史進展的角度－時空的角度，來認識實相。所以，對我們而言，要試圖洞悉究竟向度
的真正面目實在太難了。我們勢必得先轉換自己觀看的方式，所以佛陀要先在法華會的聲
聞眾前，顯現無量無邊的化身，如此一來，聲聞弟子才能認知老師的真實本性；清楚看見
釋迦牟尼佛的究竟本性後，弟子們自然看得見多寶佛。當這兩尊佛並肩坐在獅子寶座上時
，顯示出歷史向度與究竟向度是不分離的，我們若以慧眼觀看，就能身處輪迴而入涅槃，
就能看到輪迴與涅槃是－非二。
佛陀以偈頌說：
我為佛道，於無量土，從始至今，廣說諸經，
而於其中，此經第一。若有能持，則持佛身。
佛身即法身，就是究竟的實相。我們無法將佛性侷限於八十年的時間，或在某個特定國家
的框架中，或在歷史向度的狹小時空裡，因佛陀以無量無數的化身，時時刻刻出現在整個
三千大千世界之中。佛陀在歷史的向度中以種種形貌現身，但真正的法身安住於究竟的向
度中；同樣地，我們也存在於歷史的向度中，但同時在究竟的向度中擁有自己的法身。我
們在歷史中的肉身有開始和結束，也經歷生、老、病、死的循環，但法身卻是不滅的。因
此，我們活在歷史時空中的肉身裡修行，卻同時與自己的法身接觸，因為當能接觸自己究
竟向度的法身本質時，我們便不再畏懼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