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論語》中的「君子」(34)

作者: YangWenli (半退隱中)   2017-10-22 15:29:16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長乎爾,毋
吾以也。居則曰:『不吾知也。』如或知爾,則何以哉?」子路率爾
而對曰:「千乘之國,攝乎大國之間,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由
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求!爾何
如?」對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
民。如其禮樂,以俟君子。」「赤!爾何如?」對曰:「非曰能之,
願學焉。宗廟之事,如會同,端章甫,願為小相焉。」「點!爾何如
?」鼓瑟希,鏗爾,舍瑟而作,對曰:「異乎三子者之撰。」子曰:
「何傷乎!亦各言其志也。」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
,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夫子喟然歎曰:「吾
與點也!」三子者出,曾皙後。曾皙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子
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曰:「夫子何哂由也?」曰:「為國以
禮,其言不讓,是故哂之。」「唯求則非邦也與?」「安見方六七十
,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則非邦也與?」「宗廟會同,非
諸侯而何?赤也為之小,孰能為之大?」(《論語‧先進》)
  本章是《論語》最長的一章,藉由對弟子的評論,孔子展現儒家
的胸懷,也讓我們對「道」是什麼有更準確的了解。孔子請學生談自
己的志向,子路、冉有、公西華可歸為一組,他們各有專才,偏於形
而下的器用。曾點是另一組,採用文學筆法,描繪、烘托出一幅人人
悠閒自在、和樂融融的景象;因為他不談實事,所以更適合用來象徵
、指點形而上的道,符合孔子「君子不器」的主張及「老者安之,朋
友信之,少者懷之」的終極理想,故深受孔子讚許。當然儒家不是只
談形而上,雖然以道為本,但形上的道與形下的器其實是相互成全、
缺一不可的,故在子路、冉有、公西華離開後,孔子也提醒曾點:他
們的志向也值得肯定。高遠的理想要和腳踏實地的行動結合才圓滿。
以下分為四部分來討論:
  (一)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隨從孔子坐著。孔子說:「不
必因為我的年紀比你們稍大一點,你們就拘束起來。平時你們常說:
『沒有人了解我!』如果有人了解你們、重用你們,你們將怎樣表現
呢?」
  孔子平常對學生就有一些觀察:大多數同學(除曾點外)希望獲
得賞識、重用,發揮一技之長來貢獻社會,如果達不到就沮喪難過。
學生的問題不在於沒人賞識,而是志向落入有限的格局,急功近利、
器量狹小。正好今天有空,孔子想對學生來個機會教育,故先假設他
們處在「受到重用」的情境下,誘導他們說出真心話,再給予啟發、
指點。從提問的方式也可以看出孔子的謙虛,不以師長自居;在溫和
的氣氛下,學生才願意說出真心話。
  (二)子路輕率答道:「假定有個擁有一千輛兵車的大國,夾處
在大國之間,外有軍隊侵犯,內有饑荒困擾,讓我來治理這個國家,
只要三年,就能使老百姓有勇氣,並且懂得禮義。」孔子聽了微微一
笑。「冉求,你怎樣呢?」冉有答道:「假定有六、七十或五、六十
平方里的小國家,讓我來治理,只要三年,可以使老百姓人人富足;
至於修明禮樂,只好等待君子來推行了。」「公西赤,你怎樣呢?」
公西華答道:「我不敢說能做得多好,只是願意學習罷了。在宗廟祭
祀、諸侯會見的時候,我願意穿著禮服,戴著禮帽,擔任輔助國君引
導賓客的司禮官。」
  子路、冉有、公西華回答的都是國家大事,這些治國、平天下的
「外王」事業也是儒家極重視的。但儒家不只有外王,更要探究事業
背後的根本精神、原理、心態,也就是「內聖」層面,三位同學對這
部分不太了解也無法回答。內聖要從自己的起心動念開始反省,三人
所想的都是貢獻才能、服務社會,這雖然不能說是自私自利,但服務
社會有很多種方式,不一定要執著某種特定的方式。〈中庸‧第十四
章〉說:「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
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君子無入而
不自得焉。」無論處在什麼階級或職位都有事可做,任何事只要認真
、努力去做,都可以做為行道的憑藉。有機會發揮才幹固然很好,但
沒有也無所謂。保持這種灑脫的心境,才能夠投入政治、軍事、經濟
、外交等各種事業,成就人生的幸福,但又不被個人的才幹或事業所
限制。
  (三)「曾點,你怎樣呢?」曾皙正在彈瑟,聽見老師詢問他,
彈瑟的聲音慢慢減弱,最後鏗的一聲,放下瑟站起來,回答道:「我
和他們三位的抱負不同。」孔子說:「那有什麼關係呢?不過各自談
談自己的志向罷了!」曾皙說:「暮春三月,穿上春裝,和五、六個
成年人,六、七個小孩子,在沂水裡沐浴,再到祭天祈雨的高台下吹
吹風,然後唱著歌回家。」孔子長嘆一聲說:「我贊同曾點的志向。」
  曾點,字子皙,是曾參的父親。這一段是對道的指點(道不可說
,只能用具體的事物去比喻),雖然曾點不一定能夠親身實踐道,但
至少他的回答不落入器用,對道的了解已超過另外三位同學。歷來認
為曾點是狂者,孔子說:「狂者進取」,狂者便是不受世俗規範所限
制,直探最高的理想。如曾點,老師提問,他也不馬上回應,自顧自
地在旁邊彈瑟;老師問的是學生的志向,曾點卻完全不順著其他同學
的回答,不談具體的行動方案,這些都是狂者的特質。孔子對狂者也
能夠了解、接納、包容並給予指導,可見孔子有教無類的胸懷。
  由於曾點所說是象徵、指點語,所以我們也不能看得太死板,認
為孔子和曾點的理想就是不上班,每天吃喝玩樂,這種解讀是拘泥於
表象。應該從曾點所描繪的情景中,體會到灑脫自在的心境,才是重
點。曾點和另外三人也不是相互對立、排斥的,如果沒有良好的政治
、軍事、經濟、外交做為基礎,人民也不可能過著閒適安樂的生活。
曾點的答案已經預設、包含了前面三位同學的志向,是聖賢在完成一
切道德事業後的化境,也就是所謂大同世界。
  (四)三個弟子都走了,曾皙留在後面。曾皙問:「他們三位說
得怎麼樣?」孔子說:「不過各人說說自己的志向罷了。」曾皙再問
:「老師為什麼笑子路呢?」孔子說:「治國應該講求『禮』,他說
話一點都不謙讓,所以我笑他。」「冉求所談的好像不是指治理一個
國家吧?」孔子說:「怎麼見得六、七十或者五、六十平方里的地方
就不是國家呢?」「公西赤所說的,也不像是治理一個國家吧?」孔
子說:「宗廟祭祀、諸侯會見,不是諸侯的事又是什麼?公西赤很懂
得禮儀,他只能做小相,又有誰能做大相呢?」
  曾點獲得老師的讚許,不免有些得意,想進一步了解自己勝過其
他同學的地方何在,故留下來請教孔子。孔子卻完全不談曾點的高明
,反而說另外三人的志向也值得肯定。孔子其實就是暗示曾點:一味
描繪、嚮往境界之美是沒有用的,應該腳踏實地,將該做的事做好,
才能真正實現人人安居樂業的理想。
  當然在從事「兵農禮樂」等實事的每一刻,我們還是要隨時檢視
、反省,是否保有「春風沂水」這種超脫、灑然、自在的心境,才不
會過分投入、執著自己的事業,犯了見樹不見林之弊。孔子說:「為
國以禮」,「禮」是以恭敬謙讓的態度為本,將萬事萬物納入合理的
秩序,給予妥善安頓,形成整體的和諧,即所謂「物各付物」。孔子
所說可稱為大寫的「禮」。子路不知道禮之本,冉有和公西華雖然了
解禮,但侷限在某些專業知識、技能,只能稱為小寫的「禮」。要能
夠像孔子那樣活用各種學問,就必須以超越的心境為前提,以終極的
理想為目標,才能自由出入於學問之間。
  儒道的差異在於儒家是實境界,道家是虛境界。因為曾點不談實
事,前人認為曾點的境界接近道家。曾點的說法對於提升我們思想的
層次、境界,把握形而上之道是很有幫助的,這部分也跟道家的義理
相通。但道家對人生並沒有提出積極、正面的理想,僅強調無為的工
夫;孔子和曾點則有「老安,友信,少懷」的心願,努力建立人文化
成的世界。因此曾點仍然屬於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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