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則不得其正;有所恐懼,則
不得其正;有所好樂,則不得其正;有所憂患,則不得其正。心不在
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此謂修身在正其心。(〈
大學‧傳之七章〉)
〈大學〉這一章講「修身在正其心」,比較像是一種身心狀態的
描述,不是直接講正心工夫。正心工夫還是要回到《孟子》去看,才
有比較清楚的說明,如「操則存」、「求其放心」、「從其大體」等
。但從這章也可以討論:儒家如何看待情緒。忿懥、恐懼、好樂、憂
患便是情緒,而且是負面的,連「好樂」也不例外,因為四者皆是「
不得其正」。這裡可能會產生誤解,以為儒家教人什麼情緒都不可以
有,其實不是這樣,孟子說:「樂以天下,憂以天下。」(《孟子‧
梁惠王下》)起碼有樂、憂兩種情緒,只是樂、憂的動機、出發點是
為了天下,也就是源自「仁者愛人」之心,並不是一時的感性衝動。
〈大學〉所說的忿懥、恐懼、好樂、憂患則是一種盲目的情緒。
心有動靜兩面。一般講情緒是心與境、心與外界事物互動後產生
的結果,屬於心之動的一面,和「有善有惡意之動」屬於同一個層次
。如果心不與外物接觸,浮動的情緒自然會逐漸沈澱,內心復歸於平
靜(也可能靜坐久了,陷入昏沈,開始打瞌睡)。靜坐也是古人修身
養性的工夫之一,暫時摒除外物。現代人煩惱壓力大,如果內心生病
嚴重,即使靜養也不一定有用,比如憂鬱症患者整天不出門,什麼事
都不想做,需通過藥物治療才能夠改善情緒。
談到靜或虛靜,比較是屬於佛家、道家的特色,佛家的心是寂滅
心,道家的心是虛靜心,虛靜寂滅當然不是從藥物治療的角度來說,
藥物治療是現代的醫學,屬於生理或物質層面。虛靜寂滅甚至也不一
定要閉門靜坐,從佛教觀點來說,是要徹底認識這個世界的實相,一
切都是緣起性空、無自性,都是短暫無常,不是永恆不變的存在,包
括各種煩惱痛苦。認清這一點,心自然就不會被各種情緒束縛,能夠
得到解脫而自由自在,每一刻都以空虛透明的心去回應外境,不管靜
時或動時都一樣。
儒家「正心」不是這個意思。儒家的心是道德心,也有不受忿懥
、恐懼、好樂、憂患等情緒束縛的效果,如同孟子說的「不動心」,
也包含心靈的自由、自主。但理論基礎、修養依據和佛道兩家不同,
正或不正是一種價值判斷,以良心所發的仁義做為判斷標準,合乎仁
義的才是正。煩惱痛苦可以說是「空」或「無」,始終處在流動變化
當中,無一定的本質;但「仁義」在儒家是真實、永恆、普遍的道理
,並不是空無。回到仁義,心自然不動,有情緒但不被情緒所主宰控
制。
這一章說「身」有所忿懥、恐懼、好樂、憂患,又說「心」不在
焉,耳目口體都會出問題。其實古人並無身心分離的概念,身心是一
體的,心是就意念主宰來說,身是就言語動作來說,但都是一個完整
的生命,只是從不同的面向描述而已。因此如果要說「心」有所忿懥
、恐懼、好樂、憂患,也是可以的,身心皆「不得其正」。「視而不
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更是身的作用,不只是「心不在焉」
,身體感官同樣也不能正常發揮,身心皆有所放失。但身心兩者當中
,畢竟還是以「心」為修養關鍵,身體本來就有其自然運作的規律,
是因為心不正、意不誠才擾亂身。「修身在正其心」就是要確立心的
方向,貞定浮動不安的意念和情緒,從而達到修身的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