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當上午的時間已經過了一半，盲人荷馬便走出了旅館，在啞女荷馬的攙扶下，緩緩地
走在薩第斯城的街道上。薩第斯城除了外圍城牆跟最中央的王宮是花崗岩和大理石砌成的
之外，城內所有的建築物都是木材搭建的，除了從城門到王宮與大神殿的主要道路跟廣場
外，全部都是泥土路面。泥土路面上都被車輪、獸蹄、人腳與風雨的沖刷之下，到處是坑
坑洞洞，凹凸不平。當然在狹隘的巷弄中還會飄著濃烈的臭味，然而大街上的路面也沒乾
淨到哪去，人獸的排泄物隨處可見，這讓骯髒的老鼠慢條斯理地穿梭在街道上，更不用說
車輒跟蹄印上被輾碎的鼠屍，因此也到處可見撿食腐物的烏鴉與麻雀等鳥類——當然這些
飛禽也偶然成為輪下或蹄下亡魂。
　　盲人荷馬用左手的拐杖探測前方的路面的地形，右手則被啞女荷馬牽引著往前走。雖
說今天是除夕，全城休業，但絕大部份商店跟市集仍舊在營業，畢竟對黎民百姓來說，就
算過年了也不見得有休業的餘裕。通常一條道路的兩端都各有一座廟，圍繞在廟旁的都是
攤販或商店。
　　小路通小廟，大路通大廟。在薩第斯城內，小廟，通常是一座石雕或木雕的神龕，造
形通常是一個成人高度的小屋子，屋頂有山形牆，正面兩側雕刻兩根柱子作為裝飾，中間
則是一尊或兩尊神像，通常供奉的神像要嘛有一大一小兩尊女神像：大的女神像是自然之
母神亞提米絲，並牽著一頭鹿；小的女神像是亞提米絲的女兒，錢財女神古菲絲，她牽著
一頭獅子。不過有的時候，小廟也只有一尊神像，通常是牽著獅子的古菲絲。這些小廟的
前面都有一座小型祭壇，上面擺放著各種飲食跟香爐。
　　也有一些街頭巷口擺放的是許多希臘諸神的小形神像，這些神像大致像是一塊石碑，
通常只在頂端雕刻出一顆頭，下面雕刻著男性或女性的生殖器，中間則刻著神明的名字。
這些神像最多十二尊，要嘛就只有三尊。神像的底部則擺放著穀物或果乾及鮮花，這些是
希臘人的供品。
　　不過也偶爾會有一些十字路口沒有任何廟宇或神像，反而只是一個石雕的火盆。每當
火盆裡面的火快要熄滅的時候，就有人會走過來在火盆裡面添加木炭，然後雙手合十膜拜
。
　　大廟則供奉了全部的呂底亞諸神，只是主祀的神明各不相同。當然，只有大廟才會有
廟會，所以盲人荷馬在啞女荷馬的導引下，走過數條七彎八拐的小路，總算接到一條大路
。接下來就順著大路走，很快就碰到了一座大廟。這座大廟外有高牆圍繞，圍牆的東面有
兩道門，分別是出口跟入口。香客們不是用右手提著鳥籠，就是用右手牽著羔羊，左手都
舉著冒煙的香爐，在祭司學徒們的引導下依序走進廟中。如果在門口抬頭一看，就會看見
這座大廟屋頂的山形牆，而山形牆上充滿了諸神的雕像，最中央的位置就是這座大廟的主
祀之神，那是一尊身穿長袍的女神，雙手抓著一條繩子，繩子的另一端則是一頭雄獅。而
這尊女神自然是金銀珠寶工匠的保護者，掌管金銀財物、智慧、瘋狂、預言、音樂、表演
、與詩歌等職司的女神，古菲絲。
　　一名祭司學徒看到啞女荷馬牽著盲人荷馬走過來時，他用呂底亞語大喊道：「女人要
日落後才能來參拜！」
　　盲人荷馬連忙用呂底亞語開口說：「她是我的導盲人，是我要來廟裡。」
　　那名祭司學徒說：「你連燒香都沒有，也是不能進去！」
　　「我是吟遊詩人，想申請在廟會中申請一個位子來演奏。」
　　「喔，想申請在廟會中表演就去走後門。」祭司學徒指著圍牆的西面，說：「但也只
准男的進去，女的只能在門口外等著。」
　　「謝謝，願諸神保佑您平安。」
　　於是盲人荷馬在啞女荷馬的攙扶下來到了後門，啞女荷馬放開手讓盲人荷馬拄著拐杖
走進後門。盲人荷馬一進來便聽到周圍由遠至近的充滿了不少疲倦的呼吸聲，以及遠處的
一名男子不耐煩的吆喝聲：
　　「下一個！」
　　盲人荷馬連忙摸索著，走到最近的呼吸聲的後面，同時問道：「請問是在這裡排隊嗎
？」
　　對方原本只是點點頭，後來發現盲人荷馬臉上裹住雙眼的紗布，便開口說：「對，就
是這裡。不過話說回來，老先生，要拿佈施的麵包是明天喔！」
　　「我不是為了佈施而來的，是為了能在新年廟會的表演而來的。」
　　「喔！所以你也是吟遊詩人啊？」對方改口用希臘語的多利安方言問道：「請問你會
啥物款的樂器咧？」
　　盲人荷馬也用多利安語回答道：「我會彈里拉琴。」
　　「幾弦的？」
　　「七弦的。」
　　「尚幾郎攏會這款欸，待會會予叫去比賽一下。」對方說：「你目睭無方便會真食虧
喔！」
　　「無要緊，」盲人荷馬笑道：「真袂使就換其他廟乎。」
　　果然，等輪到盲人荷馬去登記申請的時候，祭司一聽到盲人荷馬會演奏七弦的里拉琴
，便叫他更其他會同樣樂器的人站在牆邊等候著。因為盲人荷馬已經是申請隊伍的最後一
人，所以祭司便立刻走過來，對盲人荷馬等人說：「你們之中凡是瞎子的，可以準備先走
了，畢竟待會比賽的時候，要先看我示範彈什麼樣的曲調，如果跟不上來就是淘汰！因為
能在廟會中表演的，里拉琴的彈奏功力絕對不能比我還差！」
　　這話一說，將近三分之一的吟遊詩人就轉身準備離開了，因為他們其中不少年邁眼花
的，或跟盲人荷馬一樣是個盲人。
　　然而盲人荷馬卻不為所動，只是先從背上的皮囊中拿出里拉琴，並且開始調音。
　　祭司看到了盲人荷馬的舉動，說：「我已經把醜話說在前頭了喔，你這個老頭可別怪
我不尊老敬賢。」他看到盲人荷馬還是不為所動，於是轉身從學徒手中接過高級香柏木做
成的里拉琴，雙手開始急速撥弦！
　　這一開始就極為猛烈的節奏讓許多應試者措手不及，剩下的三分之二的人在彈了幾下
就心知不妙，趕緊直接退出比賽。然而還有十五六名吟遊詩人卻能跟得上祭司的撥弦彈奏
，其中就包括完全沒在盯著看祭司手指動作的盲人荷馬——應該說他完全只靠聽聲音，就
已經能夠完全跟得上祭司的彈奏！
　　祭司見到盲人荷馬的反應，心裡也嘖嘖稱奇，但他覺得這也沒什麼，盲人的聽力比較
敏銳而已，然而彈奏里拉琴豈是只靠聽力好就能比較的？於是祭司便說：「現在才只是熱
身而已，我要拿出真本事啦！」說著，祭司便迅速從身邊的學徒手中拿起了三種長短厚薄
與材質不一的撥片，迅速的在手中轉換，讓同一根弦都能發出不同的六種聲音！
　　所有吟遊詩人見狀，頓時都不知道該如何接著彈下去，因為他們根本沒有攜帶撥片的
習慣，就算有，雲遊四方的人怎麼可能會同時擁有羚羊角、犀牛角與象牙做成的撥片呢？
這已經不是撥彈功力的問題了，而是工具上的物質條件差異了！
　　然而盲人荷馬仍在跟隨著祭司的撥彈演奏著，雖然他的手中沒有任何撥片，但他卻巧
妙的運用不同的手指甲來達成同樣的撥彈聲效，讓所有在場的人包括祭司在內，都看了個
目瞪口呆！
　　「噹」的一聲，祭司手中的里拉琴上同時斷了七條弦，彈斷的琴弦也把祭司的雙手虎
口各劃出了七道血痕！祭司痛的雙手一鬆，里拉琴落了下來——但也隨即被衝上前來的盲
人荷馬一手接住。
　　盲人荷馬說：「弦斷了，還可以換；琴摔壞了，那就修不好了。」
　　祭司望向手中的傷口，再緩緩抬起頭來，語氣上畢恭畢敬的問道：「弟子畢羅士，敢
問師傅大名？」
　　荷馬回答說：「在下沒有名字，如果將希臘語的綽號翻譯成呂底亞語，意思只是『瞎
子』。」
　　畢羅士說：「師傅您太客氣了，您不應該來本廟的廟會表演，而是應該去參加千豬大
宴的音樂比賽才對！」
　　荷馬說：「在下只想在廟會中討點賞錢而已，也知道自己的本事，根本不希望在各國
的一流音樂家們面前丟人現眼。」
　　「那麼這樣就麻煩了，」畢羅士說：「本廟今年能參加這場比賽的選手就弟子一人而
已，但剛剛為了測試師傅您的本事，結果發生意外，弄傷了雙手，無法上場表演。無法上
場表演還算小事，但不去出場表演就會變成對國王陛下的大不敬之罪！弟子一人殞命事小
，本廟的三十二名男女祭司與九十六名男女學徒都會受到牽連事大！師傅您的出現證明了
這是古菲絲女神的旨意，雖然師傅是希臘人，但古菲絲女神就是希臘的謬思女神們，您不
會想要違反謬思女神們的旨意吧？」
　　荷馬沉吟了片刻，嘆道：「好吧，只要您願意讓剛剛參加測試比賽的吟遊詩人們都能
到貴廟的廟會表演，那麼在下就樂意幫您這個忙。」
　　「啊！感謝古菲絲女神的慷慨與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