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咒變
　　巨塔裡是另一片漆黑無光的空間，熒熒鬼火漂浮上升，重新點燃我的視野。後方巨門依然聳立，卻只是孤獨的聳立在一片曠野上。　
　　「俺剛剛穿過了任意門(註1)耶！」我難掩興奮的指著巨門手舞足蹈。史帕特心情陰鬱的皺眉思索，完全無視我的存在。
　　「對不起，我好像惹來了大麻煩……我一定會接受命名的！我、我會保護這個世界！我……我才剛喜歡上這個世界……」最後一句話我小聲講在嘴裡，那是一種突如其來的情感。
　　史帕特苦笑回應：「不是你的錯。身為引領者，我很高興你開始喜歡上這個世界。」談話間，轟隆流水聲憑空響起，前方出現一條湍急的巨河。
　　
　　「今天不租船，你們從橋上過河吧，順便幫我跟橋上那熬湯的老巫婆打聲招呼。」一名眼神凶惡的男人享受日光浴般躺在躺椅上，將兩手枕在後腦對著我們說話。幾十艘船橫臥河岸，不遠處還有個租船的收錢亭。
　　「卡戎(註2)，冥河產生波濤代表異界動盪，閻龍王急著召見我們，從奈何橋過去起碼要百億個須臾啊！」
　　「跟我沒關係！妳以為動盪是誰造成的？」男子邊吼邊凶狠的瞪著我，雖然我很慶幸終於看到人類，但這傢伙似乎有點精神上的問題。
　　「不要考驗我的耐性，卡戎，你很清楚我的能耐。」史帕特弓起身子發出低吼，獸毛膨脹起來。
　　「沒關係，我們過橋吧！peace、peace啊！」我跳到兩人中間勸阻，一邊小聲對著史帕特說道：「和這傢伙打起來會浪費更多時間吧？」
　　「哼，不到百萬個須臾我就能把他撕爛。」史帕特冷冷回應。
　　「放馬過來啊！」凶狠男子猛然變形撲向我，巨爪將我釘死在地上，充滿利齒的血盆大口遮蔽了我的視線……
　　斑斕的獸影迅捷從側邊撞開對方，對方體型大概是史帕特的四到五倍，卻被她給撞得老遠。卡戎搖晃身子緩緩站起，我這才看清楚對方居然變成一隻—恐龍？一隻後腦長了四、五根尖刺、頭頂長了個圓蓋骨瘤，約莫一輛小客車大小的恐龍？
　　「是恐龍吧？是恐龍啦！dinosaur耶！」
　　「不過是隻中型的冥河龍(註3)罷了。」史帕特咧嘴冷哼。
　　「可牠是我在這裡見到的第一頭龍耶！」也是第一個人類，我默唸在心裡。
　　「不，不是第一頭。」史帕特緩緩往旁移動，她的形體正急遽膨脹……
　　「嘶—嘶—」吐信聲和著巨尾拍動大地發出的「蹦蹦—」聲響如同一隻無形巨手揪住我心臟，憤怒的史帕特變成一隻將近兩層樓高的巨蛇。
　　被史帕特稱作卡戎的男人；稱作冥河龍的中型恐龍惡狠狠瞪著史帕特大吼：「居然敢與我冥河龍卡戎對撞！」
　　卡戎低下頭將頭頂骨瘤對著史帕特直衝，那股爆發力和衝擊力絕對夠嗆！然而小客車與兩層樓高的噸位差距未免太過分明，史帕特扭動盤曲的身體，蛇尾猛然往前打直……
　　「是一顆沿著河岸往後飛馳的美麗流星啊……」我看著冥河龍消失在遠方的身影自言自語。（冥河龍卡戎—秒殺！）
　　史帕特再度變回花豹，正張嘴叼住船沿往冥河邊拖。
　　「嘿，大姊，我現在心裡出現了《十萬個為什麼》的主題曲(註4)呢。」
　　「哩是不是男人啊？還不快過來幫倫家！」史帕特咬著船沿施力而口齒不清。無言的我一邊上前動作一邊暗自想著：「妳最好需要幫忙啦！」
　　「喲，很不情願嘛。」史帕特一臉挑釁的看著我。
　　「不敢。」我們合力將船推靠至岸邊，然而河流湍急異常，有船也無法渡河。
　　「說真的，在妳將卡戎變成流星前，有想過他為何今天不營業嗎？」我看著眼前湍急的洪流譏諷著。
　　「嘶—嘶—喂，給我趴在船上抓緊囉！」
　　「喂喂喂……妳想幹嘛！」我猛一回頭卻看到史帕特變回巨蛇，還將巨大蛇尾對準我與小船……
　　我下意識飛撲到船上，雙手抓緊船沿把手，在我感到後悔的同時，世界已經跟著我的腦袋在天際旋轉……
　　小船瘋狂的在空中旋轉後落水，像打水漂般，一次、二次、三次……小船終於在對岸著陸，而我在離小船約六公尺遠的泥地上翻滾，世界仍在旋轉，連小船也還在泥地上旋轉，天旋地轉中，一隻該死的巨蛇在遠方用蛇尾重拍地面。「蹦」的一聲巨響，巨蛇扭動身體在空中滑翔，我腦袋裡除了飛翔的巨蛇、搖晃旋轉的世界外，還出現了在遊樂園裡坐咖啡杯的回憶……
　　巨蛇在空中變形成花豹，瀟灑滿分的在我面前著地。
　　「嘿，沒事吧？你覺得怎樣？」
　　「啊？什麼？甚麼東東？Where is here？」
　　「人家問你覺得怎樣啦？」
　　「我覺得怎樣？我覺得妳剛剛可以再站近點、再丟遠點，妳說好不好？」
　　「嗯，太好了，沒事就好。」
　　「要不是我打不過妳……」
　　「走吧，時間不多囉！」
　　「等等等等，拜託先讓我喘口氣再說。」
　　「我可以揹你啊。」
　　「我才不要！」
　　「嘿，害甚麼羞啊。」
　　除了腦袋還有點暈眩外，我莫名口乾舌燥，身體感到異常燥熱。史帕特慵懶的打了個大呵欠，原地轉幾圈後便在河邊臥著。
　　「恐龍也就算了，巨蛇又是怎麼回事？妳說『龍』具有強大力量，妳指的是dinosaur還是dragon？卡戎又是誰啊？」思緒清晰後，我腦袋開始浮現剛剛一連串的問題。
　　史帕特一邊用尾巴攪水一邊慵懶回應：「任何形式的龍都具有絕對強大的力量，卡戎那是自不量力，我可是『百步蛇神』耶！自古巨蛇本就是龍的形象之一，對了，閻龍王也有一個巨大『古蛇』的形體喔。然後，卡戎是冥河擺渡人，是幫閻龍王帶領生靈渡過冥河阿克隆的擺渡者。」
　　「所以，妳的型體是巨大的百步蛇和花豹？」
　　「嗯，閻龍王說我是豹的子民，賜予我豹的型體，替我命名為史帕特；龍伯說我將來與百步蛇有緣，賜予我百步蛇的型體，命名為百合。」
　　「百步蛇和百合花啊……對了，另一個渡河方式是過橋對吧？我聽你們提到『奈何橋(註5)』，為什麼過橋反而比較慢呢？奈何橋……冥河？奈河？」
　　「奈河、冥河、三途川(註6)……隨你怎麼講，反正都是一樣的別稱，要過冥河就必須付渡船錢；要過奈何橋你就一定得喝孟婆湯(註7)，喝完孟婆湯後，起碼要百億個須臾才能回復神智，有時還會因為孟婆調錯劑量，讓你糊里糊塗的忘卻記憶，甚至穿越到其他時空……反正過橋很危險啦！」
　　「少來，妳剛才也沒給渡船錢吧！妳橫豎都是硬闖過去而已！」我駁斥道。　　　
　　史帕特翻翻白眼回應：「奈何橋與擺渡者的存在都有它一定的道理和機制，那不是我能決定的，我只是決定—先去找卡戎麻煩再說！」史帕特說完後調皮的吐舌眨眼，露出一副終於完成揍飛卡戎心願的滿足表情。
　　「一開始坦率說出來不是痛快多了嗎。」
　　「相信我，絕對比去招惹那個神經衰落的老巫婆好啦。」
　　史帕特起身準備出發，當我也正要起身時，腦中的暈眩感突然劇烈，身體燙得好像正在融化，哀嚎聲、怒吼聲、哭泣聲、詛咒聲、悲、妒、貪、頑……各種悲鳴和負面情感如咒音般死命糾纏，我完全崩潰，痛苦的在泥地上打滾……
　　「你沒事吧？不要突然嚇人家啦！」
　　「好難過、好難過……好痛苦、好痛苦啊，不要、不要啊……」
　　史帕特衝上前想幫忙，卻驚恐的往後跌坐在泥地上，她看著我，面帶恐懼的看著我，我不知道她眼裡到底看到了甚麼……
　　
　　「唔—嗷—嗷—嗷—」
　　
　　我痛苦咆嘯，發出尖銳刺耳的怪叫，我衝向天際，我聽到破碎聲，黑暗的虛空破我撕碎了，萬千咒音化為歇斯底里的求救—
　　「快啊！快放我出去！」
　　「有東西吃了！」
　　「為什麼要抓我……」
　　「你們關不住我的。」
(註1)哆啦Ａ夢的萬能道具之一，為一扇可至十光年內任何地方的門。
(註2)希臘神話中冥王黑帝斯的船夫，負責協助死者渡過冥河。
(註3)其學名意為「來自於冥河的惡魔」，是種厚頭龍下目恐龍，生存於白堊紀末，約6500萬年前。
(註4)90年代的一部台灣卡通，其主題曲與歌詞令人朗朗上口，幾乎一直重複著「為什麼」三個字。
(註5)奈何橋在中國道教觀念中，是陰間的出入口、通向地獄的第一道關卡，也是鬼魂投胎的必經之地。
(註6)皆指冥界內的河川，奈河出自中國道教；冥河源自希臘神話；三途川源自日本。
(註7)孟婆是中國民間信仰中的遺忘之神，其所熬之孟婆湯可使服用者忘卻記憶，要過奈何橋離開地獄投胎者必須服食孟婆湯，確定洗去所有過去的記憶後，才可抵達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