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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境」是什麼?真要簡單說,那就是「仙境即險境」──專訪托爾金譯者鄧嘉宛、杜蘊慈
採訪:何玟珒 攝影:陳佩芸 / 2024-04-10
資深譯者鄧嘉宛(左)、杜蘊慈(右)。
隨著英國奇幻文學作家托爾金(J. R. R. Tolkien, 1892-1973)逝世50周年,其作品版權
在部分國家進入公共版權領域,全球將掀起一波托爾金熱潮。2024年三月底,本事出版先推
出由譯者鄧嘉宛、杜蘊慈和石中歌三人共同翻譯的《霍比特人》及《托爾金短篇故事集》,
之後將陸續出版《魔戒》繁中版。
這三人翻譯團隊,由鄧嘉宛負責主文,杜蘊慈負責韻文,石中歌負責修訂。這次OKAPI很榮
幸訪問到鄧嘉宛、杜蘊慈,請她們分享如何翻譯托爾金,各自經歷過哪些難忘的故事。
受訪者/鄧嘉宛
專職譯者,從事翻譯近三十年。
譯有托爾金(J.R.R. Tolkien)的主要作品十餘部,如《魔戒》、《霍比特人》、《精靈寶
鑽》等,詳見google。另譯有《納尼亞傳奇》、《人類的故事》、《一千零一夜》、《饑餓
遊戲》等。
受訪者/杜蘊慈
專職譯者、作者。
翻譯作品:J. R. R. 托爾金作品詩歌部分,包括《魔戒三部曲》《貝倫與露西恩》《剛多
林的陷落》等。其他譯作涵蓋文學、遊記、飲食烹調,包括《止息盛怒:泰戈爾短篇小說選
》《以藝術家之眼看世界:激發靈感的三十場旅行》《創造力的修行》《波特萊爾沒有去成
印度》《俄羅斯美食史:包心菜與魚子醬》。
中文創作:蒙古、俄羅斯與中亞史地遊記《地圖上的藍眼睛》《迭里溫.孤山》。
Q:您是何時第一次閱讀到托爾金的作品呢?可否談談當初閱讀的感受?
鄧嘉宛(以下簡稱「鄧」):我是1998年在英國留學的時候聽到同學們在討論《魔戒》,一
時好奇跑去買來看。當時一看就驚為天人,在中文的文化裡是沒有這種故事的。我本身很喜
歡像《西遊記》、武俠小說那一類的讀物,你可以說它是「既跟現實有關,卻又在某種程度
上半架空」的作品,真的太好看了!並且期待如果有機會的話,可以把它翻譯出來。就是這
麼喜歡。
杜(以下簡稱「杜」):我一開始認識托爾金是跟韻文有關,並不是因為看了《魔戒》。我
是1992年先從馮象翻譯的古英語史詩韻文《貝奧武甫》認識托爾金的,因為托爾金是研究《
貝奧武甫》的專家。不過,那個時候我還不曉得他寫了《魔戒》、《霍比特人》這類他所想
像出來的中洲故事。我跟大多數台灣讀者一樣,是2000年因為電影要上映才注意到小說。剛
剛嘉宛提到《西遊記》,我也喜歡那樣的故事。
《貝奧武甫》完成於西元8世紀,約750年左右的英雄敘事長詩,長達3182行。
Q:在翻譯《霍比特人》、《托爾金故事集》和《魔戒》時的分工狀態是怎麼樣的?彼此是
怎麼認識的呢?
鄧:我2012年接到翻譯《魔戒》的案子時,是在我五十歲生日的前三天。這對我來說很有趣
,因為《霍比特人》的比爾博和《魔戒》的弗羅多都是五十歲的時候去冒險的。翻譯《魔戒
》對我來說就像是一場冒險。當時北京的世紀文景出版社希望我能在年底《霍比特人》電影
上映時同時把譯本推出,我老實跟編輯說「我做不到」,因為我覺得要把《魔戒》翻譯好至
少需要三年的時間。如果真的要在壓縮的期限內完成,那就需要組成一個團隊,於是我找了
杜蘊慈和石中歌,我負責翻譯故事正文,蘊慈負責詩歌,也就是韻文的部分,石中歌負責前
言、附錄和全書校訂。
我是在2003、04年左右在大陸的《魔戒》論壇上認識她們的,我們三人是十多年的網友了,
曾經在翻譯上合作過,所以我找她們一起來擔負這項工作,我覺得這件事真的得是《魔戒》
粉絲才有可能全心投入去做,有愛才能做好,我也才有理由壓迫她們。(笑)
杜:當初嘉宛找我的時候,我當然非常高興。任何一個托爾金的讀者都會覺得非常高興吧。
我覺得自己可以接這個案子,是因為我之前翻譯過一篇《魔戒》的同人小說,從英文翻成中
文。那一篇同人文裡面,引用了非常多托爾金原著的詩歌。
托爾金的韻文大概有兩種:一是用唱的歌曲;二是說出來的、低聲呢喃的吟誦。翻譯時要注
意韻文出自哪個種族、何人之口,以及托爾金模仿某些文本,比如聖經的《雅歌》。
如果是第一種,我翻譯時會在腦中自動幫那首韻文配樂,按照它的格式去數節拍。當年《霍
比特人》電影上映,有一段矮人們唱歌的段落,石中歌還叫我去看電影呈現出來的樣子和我
腦中的是否相符。第二種則特別留意念誦的音韻,是否貼合原作與情節氛圍。
魔戒(全7冊)(附1冊《霍比特人》)
簡體版《魔戒》(全7冊,附《霍比特人》)
魔戒(精裝插圖本 全7冊)
簡體版《魔戒》(精裝插圖本 全7冊)
Q:《托爾金短篇故事集》收錄一篇托爾金的論文〈論仙境奇譚〉,也表明仙境故事不單為
兒童所寫。想請問兩位是怎麼看待「仙境」這個主題?以及如何看待兒童與成人之間的劃分
?
鄧:這個問題太大了,我沒有辦法三言兩語回答這個問題。托爾金用〈論仙境奇譚〉這篇四
萬多字的論文去告訴人們他覺得的「仙境」是什麼。這個論文也成為後來很多研究托爾金的
學者們寫論文與報告的重要參考,所以我無法簡單幾句回答這個問題。真要簡單說,那就是
:「仙境即險境」。在《霍比特人》當中,那個險境就是「黑森林」;在《魔戒》當中,那
個仙境是「洛絲羅瑞恩」。
至於兒童與成人的劃分,當年托爾金的好朋友、寫《納尼亞傳奇》的 C.S.路易斯為了幫他
宣傳,說「《魔戒》是九歲到九十九歲的人都適合閱讀的好故事」。《霍比特人》是童書,
是托爾金講給他孩子聽的冒險故事,後來他把它寫出來並出版了。因為《霍比特人》大受歡
迎,出版商要托爾金寫個續集,於是有了《魔戒》。《魔戒》加入了精靈的沉重歷史,輕鬆
和沉重疊加在一起,讓歡快的霍比特人冒險有了厚重的背景,我覺得這是《魔戒》跟托爾金
其他作品不一樣的地方,照顧了大人也照顧了小孩。
杜:因為我是負責翻譯韻文,所以對〈論仙境奇譚〉沒有研究。不過在《托爾金短篇故事集
》當中,我有翻譯一篇〈湯姆.邦巴迪爾歷險記〉,這篇裡的詩歌有一些就呈現了「仙境即
險境」,或者表面上看似一個天真無邪的故事,背地裡卻隱藏著過去曾發生的一些危險的事
,比如說像湯姆.邦巴迪爾站在河邊,河邊的老柳樹突然就把人吞噬進去。
Q:《霍比特人》或《托爾金短篇故事集》當中能窺見成人世界的市儈與人性,請問這兩本
書裡有沒有讓您印象最深刻的故事?
鄧:我最有感觸是《托爾金短篇故事集》中的〈尼葛的葉子〉。這篇是托老寫《魔戒》寫到
一半卡住了、沒靈感,另外寫出的短篇故事:尼葛要畫一幅畫,但老是有事情打斷他,或他
自己找藉口打斷自己作畫。我對這個故事印象很深刻,因為它抓到作者或譯者經常會面對的
狀況──我知道今天應該趕快把工作推進到什麼地步,但是呢,我就是很想要先找一個別的
什麼事情來做。因為坐到電腦前,或者坐到書桌前可能更痛苦,尤其是當你卡稿的時候。
翻譯有時也會沒靈感,當一個句子或一個段落看不懂,你沒辦法準確抓到作者意思時,你就
卡住了。有時譯者可以跳過那一段,往下一個段落翻;有些時候是不行的,你那一段沒搞懂
,往下可能就不知道作者在寫什麼了。所以碰到這種沒有靈感的時候呢,我格外理解那種「
寧可拖拖拉拉、不想面對它」的狀態。
杜:如果從詩歌來講,印象最深的是托爾金寫的幻想動物,或者是現實中的動物。比如,長
毛戰象或如島一般會吸引水手的海龜等等;或是,他在〈湯姆.邦巴迪爾歷險記〉有一首詩
寫貓──反正講到貓,托爾金就有意見,他寫的貓都不討喜。這首詩的大意是說,你看胖貓
在墊子上睡覺好像很寧靜很可愛,事實上說不定貓正在作夢啊,夢見自己的祖先曾經大啖各
種野獸與鮮嫩的人肉!我覺得太有意思了,我們平常人看到貓可能不會想到這些。
Q:托爾金作品裡,您最喜歡的角色是?
鄧:《精靈寶鑽》裡面的芬國昐,以及《魔戒》中的法拉米爾。我覺得法拉米爾是一個正直
誠實且知道自己人生角色的人,而我喜歡芬國昐是因為他是一個悲劇英雄,在小說中他就是
一個追隨他哥哥的人,但是他哥哥做了很多錯事。最終芬國昐在一場單挑大魔王的戰鬥中殞
落了。整個精靈的故事就是一個悲劇,直到《霍比特人》才讓整個故事有一個看似比較喜劇
的收尾。
杜:我也是喜歡法拉米爾。他在電影中的描繪很少,但很多看過小說的人都喜歡他,因為他
是少數能拒絕魔戒誘惑的人,他知道魔戒可以帶來什麼,卻也深知魔戒的可怕。
Q:兩位會怎麼把托爾金的魅力介紹給尚未進入「中洲世界」的新讀者呢?
鄧:我覺得比較容易入門的方式還是電影。看完電影有興趣再去找原著小說來看就好。事實
上,奇幻故事是一個非常小的圈子。喜歡看故事的人很多,但是喜歡看奇幻故事的只是一大
群讀者當中的一小群。喜歡奇幻的人會很喜歡,但是不喜歡的人,你跟他說什麼都沒有用。
杜:我也覺得可以先從電影入手,看書的時候也不用拘泥於故事設定的順序,先《精靈寶鑽
》然後《霍比特人》、《魔戒》,可以跳著看。另外,我想到一件好笑的事情,以前我爸一
直以為我在翻譯《哈利波特》,是我媽在旁邊跟他說我是在翻譯《魔戒》啦。
Q:最後,可以談談這次本事出版的譯本有哪些特色嗎?
鄧:我們遵照托爾金制定下來的翻譯指南來處理書中的人名、地名等名詞,有些詞彙他指定
要音譯、有些要意譯,我們都有遵守,比方說像 Orc,以前譯為「半獸人」,這次我們的版
本使用音譯「奧克」,並且在書中都有加上註解,降低讀者進入托爾金世界的門檻。
除此之外,這次的排版採用橫排,而非常見的直排。除了方便標示原文外,如果有學了中文
的外國人想要看中文翻譯的《霍比特人》和《魔戒》,橫排的形式對他們而言應該更友善。
我們在手機上看文章也是看橫排呀。非常感謝本事在經過我的建議,同意了這項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