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 "Alfred and Emily", 諾貝爾獎得主 Doris Lessing (萊辛) 的封筆之作. 感慨萬千.
這本書結構奇特, 前一半是虛構的小說, 後一半是真實的傳記. 兩半的主角都是 Alfred
與 Emily. 他們是 Lessing 的父母.
在後半的現實生活中, Alfred 在大戰中嚴重受傷而裝了義肢, 失去謀生能力求死不得,
戰爭造成的心靈創傷無法治癒. Emily 在不斷的舉家遷徙 (從伊朗到辛巴威的鄉下再到辛
巴威的首都) 和惡劣的生活環境中崩潰, 從原本一個才華洋溢的護士兼鋼琴家, 變成自怨
自艾, 嘮叨討厭的平凡中年婦女.
前半的小說裡, Lessing 幻想, 如果戰爭沒有發生, 她的父母會過著什麼樣的人生. 她虛
構了兩個人的故事, Alfred 成為快樂的農夫; Emily 卻仍然遇人不淑, 嫁給了一個有錢
, 不愛她, 而早死的醫生.
因此這本書的基調是反戰的, Lessing 自己也這樣說, 她要藉由這本書控訴戰爭對兩代人
心理的巨大傷害. 但, 旁觀者清, 我讀到的是 Lessing 也藉這本書, 平復她心中不可解
的一塊疙瘩. 和母親之間的疙瘩.
Lessing 在書中毫不掩飾她的成長過程中對母親的憎恨. 因為太愛, 所以憎恨. 現實生活
裡, Lessing 用結婚逃離母親. 但幾年後她自己也離婚, 帶著兒子與一點細軟搬到倫敦,
重新生活.
每個家庭都一樣, 母女之間永遠夾雜著糾葛的情緒, 無法分析. 這情緒包含不可言說的親
密, 期望, 憤怒, 自憐, 與恨鐵不成鋼. 然而當事人永遠理不清也看不清的是, 這些情緒
源於媽媽對女兒太深的愛, 那是怕女兒被欺負的愛; 也源於女兒對媽媽太深的愛, 那是希
望媽媽過得比現在更好的愛.
所以女兒總是想要更獨立, 把希望母親過得更好的親密與抱不平投射到自己還能改變的生
活上; 而媽媽總是成為一個嘮叨的羈絆, 把自憐與害怕女兒被欺負的恐懼投射到嘮叨與恨
鐵不成鋼的期望上.
多年前我讀譚恩美的喜福會(Joy Luck Club), 四個移民到美國的母親和四個華裔女兒之
間的故事, 哭得稀哩嘩啦. 譚恩美竟然能把母女之間的糾葛寫得如此真實. 後來拍成電影
, 沒有小說震撼, 但是仍然值得一看. 特別是最後一幕在碼頭的場景, 實在非常催淚.
我原以為這樣的母女衝突是含蓄的民族性導致的結果, 現在讀了 Alfred 與 Emily, 才知
道這是母女之間永恆的戰爭. 唉, Lessing 連在虛構的故事中, 都不願意給母親一個好歸
宿.
母親與女兒之間, 是永遠說不清楚的故事.
2011, 森棚教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