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也許是因為趙令誠的出現，曦跟祺之間的關係，有了微妙的改變。
縱使曦的心裡依舊抗拒，但她知道自己無法否認，她不喜歡知道有人靠近祺
；雖然她始終不覺得祺是「她的」，可是在她心裡卻開始希望能擁有祺，只屬於
她一個人。
但是，那就是我失去她的開始。曦嘆了口氣。
「小姐，妳又嘆氣，妳今天大概嘆了一百次了吧。」鈞侑坐在曦對面說。
在祺值班的晚上，曦又被鈞侑找了出來。
曦沒有說什麼，只是用叉子翻著盤子裡的食物，心不在焉有一點沒一點的吃著。
「欸，我說，妳該不會在想小貓吧？」鈞侑又說。
曦看了鈞侑一眼，沒有說什麼。
就鈞侑對曦的瞭解，她知道曦沒有否認。
「妳們最近還好吧？聽小貓說有人追妳？」鈞侑先開口問了。
「她跟妳說這個？」曦有些詫異。
「是我問的。我偶爾會跟她傳傳line。」
「本來是追她的，後來看到我就轉移目標了。」曦照實說。
「靠！是爛男人。」鈞侑飆出髒話。
「是啊，爛男人。」曦點頭。
「所以，他有什麼行動嗎？」鈞侑好奇的問。
「就送花吧，但我每天都請打掃阿姨特別拿到他們那棟去丟。」曦滿不在乎
的說。
「哈哈哈！妳好機車，不過幹得好！」鈞侑聽了之後大笑。
「他不要去煩小貓就好。」曦說。
「現在會擔心小貓了？我以為妳沒差。」鈞侑故意說。
「房鈞侑，不要一直試我的底線。」曦看著鈞侑，冷冷的說。
「我只是要逼妳弄清楚小貓對妳的重要，不然遲早妳會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
知道。」鈞侑迎上曦的冷，沒有退讓的說。
「早就死了。」曦用手撐著下巴，看著窗外。
「因為妳不願意活回來。」鈞侑沒有放過她的意思。
「我只是想保護自己。」曦辯解。
「但妳一直都在做相反的事，妳一直在傷害自己，而且妳也一直都知道妳在
傷害自己。」鈞侑不留情的說。
曦沈默。
她怎麼會不知道？的確如同鈞侑所說，她用同一件事情，不停不停的傷害自己。
「曦，夠久了，為什麼不願意放過自己？筱容的離開，妳從來都沒有錯，妳
到底在執著、堅持什麼？」鈞侑不只一次這麼問。
「我答應過的事。」曦突如其來的回答，讓鈞侑愣住了。
「妳答應她的事？什麼事？除了『好好活著』之外，妳還答應了她什麼事？
」鈞侑追問。
曦只是看向窗外，什麼都沒有回答。
「曦，不要讓過去的承諾，成為綁住妳走向未來枷鎖。妳知道那沒必要的。
」面對曦的沈默，鈞侑只能這麼說。
「我只是不想讓自己，也成為那樣的人。」曦依舊看著窗外。
「那早已沒有人在意了啊！」鈞侑依舊不了解。
「我在意。」曦堅定的看著鈞侑說。
「可是誰在意妳的在意？妳要讓一個對方早就不屑一顧的承諾綁住自己多久
？妳自己都說她不可能回來了，妳到底在做什麼？」彷彿想讓曦清醒，鈞侑有些
激動的問。
「我不知道……」
「因為妳這白癡從來沒去想過。」鈞侑再一次不留情的說。
曦的回答，是又一段的沈默。
「曦，妳不覺得自己很矛盾嗎？妳不相信承諾、不相信自己、不相信他人，
可妳卻一意孤行的，守著自己不相信的東西─承諾。」鈞侑一針見血的說。
曦愣了一下，「或許，想證明什麼吧……」
「證明什麼？證明世界上至少還有一個人會遵守承諾，然後那個人就是妳─
夏雨曦？」鈞侑的問題依舊尖銳。
曦沒有回答，事實上，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拜託，妳可不可以停止這些沒有意義的事啊？承諾這種東西，沒有期限、
沒有時間能夠證明，只能盡力去做，做不到，承認自己沒辦法，也不是什麼丟臉
的罪過。」每次跟曦講到這類的話題，鈞侑都覺得自己哪天一定會氣到中風。
「所以，承諾根本沒有意義。」曦說，鈞侑知道，這應該是個問句。
「這個問題要問妳自己。我只知道，妳現在堅持的，沒有意義。」鈞侑沒好
氣的說，然後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那也許，我在報復吧。」曦說，臉上出現了一抹微笑。
「什麼？報復誰？筱容嗎？」鈞侑差點嗆到。
「是吧。自作多情的認為，這樣的自己，可以讓她有罪惡感，讓她感覺內疚
，讓她也不好過。」曦說這些的時候，一種無所謂的淡然出現在她臉上。
「這樣妳開心嗎？妳有感受到報復的快感嗎？重點是，她根本一丁點都不在
意啊。甚至，她也不曾回頭看妳一眼，不是嗎？夏雨曦，拜託妳醒醒好不好？」
鈞侑恨不得能用力把曦搖醒。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幹嘛，只是，好像習慣這樣了，也不想去改變什麼
……」曦的聲音，依舊沒有溫度。
「那小貓呢？妳又要折磨她多久呢？」鈞侑突然把問題轉到祺的身上。
「我沒有折磨她！」曦反駁。
「妳敢說妳真的沒有嗎？」鈞侑直直的看著曦問。
曦沒辦法回答。
「讓一個愛妳的人，一直處在無以名狀的關係中，難道不是一種折磨？」鈞
侑用一種跟曦差不多冷漠的口吻，問了這個問題。
聽到鈞侑這麼說，曦瞪大眼睛，愣住。
愛這個字，一直是她不願去想，也不願面對的。而鈞侑卻一點顧慮也沒有的
說了出來。
「妳不是不知道這件事，妳還要逃到什麼時候？到小貓再一次決定離開妳的
時候？那時候還來得及嗎？」鈞侑像是對曦的表情視而不見似的繼續說。
「我愛妳，而妳也愛我……」曦冒出了這句話。
「什麼？」鈞侑一頭霧水。
「小貓對我說的，在她出國前。」曦一直記得這句話，但她卻努力的想忘掉。
「難道不是嗎？」鈞侑挑眉問。
曦不語。
「我說，小貓還真是有膽，居然敢對妳這樣說。」鈞侑想著祺會用什麼表情
說這句話。
「所以我要她走了……」曦的目光垂了下來。
「唉，小貓也太莽撞了……不過，最後她還是回來了……妳還要讓她再走一
次嗎？」鈞侑停頓了一下之後繼續說，「這次不會是妳要她走，會是她自己要走
，而且我看，走了也不會再回來了……」
曦點頭，鈞侑說得沒錯。
「不要讓這種事發生，那會讓小貓，也變成妳這樣……妳知道我在說什麼。
」鈞侑嚴肅的看著她。
「我沒有資格留住她。」曦垂下雙眼。
「妳有，只是妳不承認、不面對。妳一直都知道妳有。」鈞侑說得很肯定。
「是啊……我是個自私的人，恣意揮霍著她對我的所有情感，卻什麼都不願
意付出……爛透了我。」曦的臉上出現了輕蔑、諷刺的笑容，她嘲笑自己。
「曦，不要這麼說自己。」鈞侑制止曦繼續說下去。
「我沒說錯啊。」曦勾起嘴角，冷笑。
「好了，夠了，不要這樣傷害自己。」鈞侑說，她瞭解曦，知道每當曦這麼
說時，都是無比認真的責怪自己。
曦用一種哀傷、絕望的眼神看著鈞侑。
「唉，去找小貓吧，現在的妳，只有她才能讓妳好起來。」最後，鈞侑仍然
束手無策。
曦輕輕點頭。
「走吧，時間晚了，送我回家？」鈞侑站起來，看著曦。
「嗯，走吧。」
她們一起出了餐廳，曦開車送鈞侑回去之後才回家。
打開家門的瞬間，曦突然覺得很孤單，她想見祺。
是依賴嗎？這樣好嗎？
曦把東西放好之後，拿了衣服進浴室。泡在放滿熱水的浴缸裡，曦想著晚上
跟鈞侑的對話；也想起之前問祺關於「幸福」的那個夜晚。
是啊，有妳就是幸福。但我就是沒辦法給妳承諾，或親口告訴妳這些……我
好害怕，說出口之後，我會開始慢慢失去妳。祺的笑容出現在曦腦中。
倏地，曦從浴缸裡站起來，擦乾身體，穿好衣服，出門。
她要去找祺。
隨意買了點熱食，曦把車開進醫院停車場時，不禁對鏡子裡的自己搖了搖頭。
「夏雨曦，妳真的是……」曦邊自言自語邊下了車。
這應該是曦第一次到放射腫瘤科，她向來是醫院沒事就閃人，活動範圍一向
在精神科，還有同棟地下室。
曦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去哪裡找祺。她走向病房。護理站始終是燈火通明的狀態。
「請問，哪裡可以找到今天值班的駱醫師？」曦笑著問值大夜的護士。
「值班室，直走到底右轉。」護士說。
「好，謝謝。」曦向對方道謝。
到了值班室門口，曦深呼吸之後，敲了門。
「請進。」是祺的聲音。
曦推開門，看到的是一臉驚訝的祺。
「怎麼？看呆了？」曦笑著問。
「曦……妳怎麼會來？」祺還沒回神。
「睡不著，想說來看看妳。喏，晚了，買不到魚，麥香魚將就一下吧。」曦
把手裡的紙袋遞給祺。
祺接過，放在桌上。一個箭步向前，抱住曦。
「曦，發生什麼事了？還好嗎？」祺輕聲問。她知道，曦平常不會這樣的。
曦靠著祺，在祺懷裡漸漸放鬆。
「沒事了……」祺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說，但就是說了。
「小貓，」曦看著祺，「謝謝妳。」
「謝什麼？」祺不解。
「謝謝妳，是小貓。」曦笑著說，她知道祺懂。
「我一直是，一直都是。」祺親吻曦的額頭，她知道，曦在表達自己需要她
，她懂。
陪祺吃完消夜，聊了一下之後，曦起身準備離開。
「我送妳下去吧。」祺說。
「我自己下去就好，被人看到不好。」曦不要祺送。
「是怕被說閒話嗎？」
「不盡然，」曦輕輕搖頭，「小貓，妳還是『新人』，還是小心點好。」
「那曦來的時候怎麼不怕被人看到？」祺反問。
曦沒料到一向對她的話只會說好的祺，這次提出了問題。
「小貓長大了呢……」曦意味深長的笑。
「不是，我只是……算了，我只是想讓妳知道，不用那麼顧慮我。」祺皺著
眉頭說。
曦走上前，伸手輕揉祺皺起的眉，「傻瓜，我沒有要罵妳的意思。只是想見
妳，所以來了。」
「嗯，謝謝妳，見到妳我很開心。」祺帶著開心的笑容說。
「那，我走囉。」曦吻了一下祺的唇，之後開門離開。
「開車小心。」祺在門口目送曦離去。
曦離開後，祺回到值班室，拿出手機，傳了line給鈞侑：妳今天晚上是不是
跟曦一起吃飯？
沒多久，鈞侑的電話就來了。
「妳怎麼知道？曦去找妳了？」祺才接起來，鈞侑劈頭就問。
「嗯，她剛回去。」祺點頭。
「這傢伙，終於有點長進了。」鈞侑知道曦去看了祺之後說。
「什麼意思？」祺不懂。
「小貓，妳試著回想看看，從妳認識曦到現在，曦有沒有什麼改變？」鈞侑
問祺。
「改變嗎？……」祺開始回想。
還在實習時，她剛認識的曦，是就算走在她旁邊，都覺得她好像處於一種只
有自己的真空狀態中；之後漸漸懂得曦的溫柔，成為被曦豢養的小貓，那時候她
雖然時常待在曦身邊，甚至同床共枕，但她依舊覺得曦給她一種飄忽不定的感覺
，她後來知道，那種感覺叫「抽離」；她第一次犯規越界時，她感受到曦對自己
定下的規則，有著無法妥協的堅持，甚至是連自己的情感，都可以不要的；四年
的空白，她沒有任何曦的消息，同樣，曦也不知道她的狀況，那是她最想念曦的
一段時間；回台灣之後，她跟曦的重逢是她從未想過的，之前的親密彷彿沒變，
並且還多了一份……真實。對，曦真實了起來。
「小貓？妳還在嗎？」鈞侑的聲音把祺拉回來。
「她越來越真實了吧……我想。」祺不太確定的說。
「是的，她越來越真實，至少『幽靈』的感覺變少了。小貓，我覺得那是因
為妳。」電話那頭的鈞侑，說得很肯定。
「因為我？」祺不明白為什麼是因為她。
「嗯，或許是因為妳身上有一種，跟曦很像的氣質……那種，從一無所有之
中活過來的堅韌吧。我不知道妳發生過什麼，但我覺得，是因為這樣，所以妳能
懂曦，也讓曦知道她不是一個人，有人跟她一樣，懂失去一切是什麼……小貓，
那就是妳特別的地方。」鈞侑把自己所觀察到的告訴了祺。
「一無所有……嗎？」過去的種種再一次浮上心頭，的確，從父母親過世之
後，她真的是一無所有，只有在唸書時有「活著」的感覺，一直到遇見曦。
「曦第一次帶妳來跟我吃飯時，看到妳出現時，我就知道為什麼曦會留妳在
身邊，妳要的溫暖，只有她能給；同樣，也只有妳能懂她的絕望。」
「絕望……」祺想起曦說過的那句，「但有時候，這也讓我們患得患失，甚
至痛苦，不是嗎？」那是她第一次明顯感受到曦的絕望。
「曦一直都是絕望的。遇到筱容之前的絕望，是一種放棄替自己爭取什麼的
絕望，我想是因為她的家庭。上大學之前我不清楚，但自從我認識曦以來，她嘴
角總有一抹『不在乎』的笑，好像沒有什麼是她需要努力去爭取的，也的確，那
些我們需要拼命努力才能得到的東西，成績、金錢、目光，甚至愛情，對曦而言
，都是可以信手拈來的。我曾經問過曦，她這麼聰明，就算回英國也可以隨便唸
個牛津、劍橋，為什麼要留在台灣跟我們這一群汲汲營營的醫學院學生混，為什
麼不回英國就好，她笑著告訴我，留在台灣唸醫學院的七年，會是她生命中完全
屬於自己的人生，回去英國之後，她就要照著父親安排好的劇本走，因為那是她
身為女兒的『義務』……」鈞侑口中的曦，祺不認識，但祺卻發現自己似乎知道
曦會用什麼表情說那些事情。
「嗯，曦說過，她曾經跟一個男人有婚約。」祺想起了曦說到這段「婚約」
時，臉上諷刺的笑。
「是啊，那時候的她，真的打算回去履行那個『約定』，這就是她的死腦筋
。不過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她除了唸書，大半時間真的都在到處玩，也交過幾
個女朋友，不過都不怎麼認真，她知道那都不會是長久的，所以她總在一開始就
挑明跟對方說彼此之間不可能有結果，那時候的她，有點像『玩家』吧……幾乎
跟她在一起的女生，都覺得曦太不受束縛，沒辦法給她們安全感，也的確，那時
候的曦，在感情裡很自我，有的時候我都看不下去，但關於那一塊的話題，曦始
終不讓任何人參與，只有她自己，跟對方知道。所以啊，曦的舊情人們分手之後
都不願提起曦，也都覺得曦是『招惹不得』的角色……」鈞侑說起了曦的「情史
」。
「為什麼？」祺無法想像那樣的曦。
「我也不知道，沒有人願意多說。曦從來不曾主動靠近誰，都是大家主動靠
近她、追她的，她彷彿天生就有一種吸引力，也許是美貌加上自信吧，她身邊從
來不乏追求者，不過她也不是照單全收，只是她的標準是啥，我也不知道……」
鈞侑老實說。
「所以，她的大學生活，就這麼在玩樂中度過？」鈞侑的這些「資訊」，好
像打破了許多祺原先的「以為」。
「差不多吧……怎麼樣？很驚訝吧？看到現在的她，很難想像她大學時的樣
子吧？簡直就是判若兩人。」鈞侑的語氣中有著無奈和感嘆。
「所以，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祺的好奇心被勾起了。
「我們開始實習那年，曦突然收起以前的『玩性』，開始認真起來。我問她
為什麼，她只說覺得玩累了，而且實習本來就該認真，畢竟當醫生不是鬧著玩的
。從那時候開始，曦沒有再接受任何人的追求，也不再到處去玩，記得那時候大
家都被她的『認真』嚇到，有些人甚至還消遣她，說她都可以輕而易舉拿書卷了
，幹嘛突然這麼認真？曦也都只是笑笑的，沒有多解釋什麼，她始終知道自己要
什麼，自己在做什麼。也是在那時候，她遇到了筱容。」鈞侑第一次跟祺提到筱
容。
「筱容……」祺兩次聽到這個名字，都是從鈞侑口中說出。
「嗯，段筱容。她們之間的事，我想曦有天會親自告訴妳，關於她們怎麼在
一起、分手的事……筱容跟曦截然不同，相同之處，大概就是她們都有一種沈靜
的感覺，可以讓身邊的人感覺到愉快、放鬆的氣息。相對於曦的絕望，筱容對世
界的一切都覺得是充滿希望的，她們甚至有的時候會爭論希望與絕望，但結果總
是曦被筱容說得啞口無言，很難想像吧！不過也可能是曦讓她的，畢竟曦那麼聰
明，哈哈！」鈞侑邊回憶邊說。
「是她讓曦變成現在這樣的嗎？」祺繼續問。
「可以這麼說。我不清楚到底讓曦決定跟筱容在一起的關鍵是什麼，但是跟
筱容在一起那段時間的曦，卻是最真實『活著』的曦，可以感覺到她的情緒，想
爭取些什麼，那應該是筱容對她的影響吧，給了曦努力的勇氣，甚至，我想妳知
道的……」
「曦為了她跟家裡斷絕關係。」祺接著把話說完。
「嗯，筱容是第一個走進曦心裡的人，也是因為曦讓她進入了自己的心，付
出全然的信任，所以當她們分手時，也讓曦崩潰了……」鈞侑的聲音小了。
「嗯。」在電話的這頭，祺輕輕點頭。
「現在，曦的絕望是覺得世界上沒有什麼是真實、留得住的，也不覺得什麼
重要。所擁有的一切，當時間到了，終將失去。」鈞侑真的很瞭解曦。
「不要開始就沒有結束；不曾擁有也不會失去。」祺接話。
「這其實，是很絕望的吧……所以才讓曦這麼像遊魂，妳知道，一直到現在
，我有的時候依然會認為，能讓當時崩潰的曦，咬著牙活著，全都是因為她答應
過筱容會『好好的活下去』，不然她以前那種極端個性，還真的可能會一個衝動
跑去自殺咧。」鈞侑無奈的說。
「極端個性？」祺一下子沒意會過來。
「是啊，她啊，做什麼事都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也向來只做自己有把握的事
，她沒辦法接受失敗，跟筱容的感情，對她而言，是她人生中最大的失敗……妳
覺得這樣的她，會怎麼想呢？」鈞侑耐心的解釋。
「嗯，我懂了。」祺想起在英國時，跟夏雷在墓園裡的對話，看來，曦遺傳
到了夏雷不能接受失敗的個性。
「我想筱容應該也懂，所以才會要曦答應她『好好活著』，以曦那死心眼的
個性，只要她答應了就一定會做到……」說到這，鈞侑突然停住了，她想到曦晚
上說的事……
「怎麼了？」祺對鈞侑突然的停頓感到不解。
「沒什麼，曦會自己告訴妳吧。等她準備好。小貓，拜託妳，不要放棄曦。
」鈞侑沒有回答。
「唉，」祺嘆了口氣，「或許，最終依舊會是曦放棄我。」
「放心，不會的。她去找妳，這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她知道在自己又陷入
無謂的自責時，需要找一個支立點抓著，所以她去找妳了。」鈞侑安慰她。
「無謂的自責？什麼意思？」祺又不懂了。
「她啊，她的死腦筋裡裝了一堆有的沒的東西，妳應該可以慢慢問出來，總
之，她對妳在某種程度上，是覺得虧欠和內疚的。」在數落了曦幾句後，鈞侑突
然認真的說。
「愧疚？為什麼？」祺腦中出現了更多的疑問。
「妳自己問她囉！要是我說了，應該會被她砍了吧！而且我今天跟妳說了這
麼多，也該適可而止了。剩下的，就看妳囉，親愛的小貓。」鈞侑的嘻皮笑臉突
然出現。
「嗄？什麼？」祺沒料到鈞侑一下子就結束了話題。
「就這樣啦！我要睡了，妳值班加油，晚安，掰！」然後掛了電話。
我可以瞭解為什麼曦有的時候會想揍人了。祺看著電話，無言。
桌子上半杯還沒喝完的飲料，吸管被咬得平平扁扁，祺笑了，曦有咬吸管的
習慣。而且她還知道曦會在冰塊融化之前就把飲料喝光，然後把冰塊含在嘴裡咬
出喀啦喀啦的聲音。
祺還知道，曦愛吃牛肉，喜歡紅色的蕃茄湯，討厭青椒和茄子，吃到不好吃
的食物臉上會出現不以為然的表情；愛喝茶類飲料，不喜歡奶類的甜膩；愛吃酸
的，討厭甜食；愛聽抒情歌，不愛快歌；看書的速度很快，尤其是英文書；認真
工作的時候會下意識皺眉頭；開車時常常會忘記繫安全帶，都要聽到警示音才想
起來；睡覺習慣睡在左邊，不容易入睡，但睡著卻可以睡得很沈……
但，曦的心呢？祺知道曦的心裡一直住著一個人，現在知道了那個人叫「段
筱容」，也如同她之前的猜測，是曦的「前女友」，曾經是曦最愛的人，但也給
了曦最深、最重的傷害。
至於她，被曦稱做「小貓」的她，對曦而言，到底算什麼呢？Emily、Kate
、鈞侑都說曦其實很在乎她，而她也可以漸漸感受到曦需要她，但是，她又是以
什麼樣的角色被需要的呢？
段筱容，我真的嫉妒妳。為什麼，妳可以在如此狠心傷害曦之後，還讓曦對
妳念念不忘？
躺在值班室的床上，祺閉上眼，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