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荊棘的作用是保護盛開的花朵，意圖靠近的人必須付出所有努力，不計鮮血淋漓的代
價，才有可能穿越荊棘之途抵達隱藏在深處的美景，那麼一直以來都身處黑暗中，早已失
去所有力氣與希望，任由帶刺藤蔓捆綁在身上留下數不清傷痕的人，該怎麼相信踩過碎裂
的信仰以後終會透過荊棘纏繞的縫隙瞥見光明呢？
她看見了谷清甯的美，對比出她的醜陋。
有某些東西悄悄沉入了不見底的深壑，無聲墜落。
藍歲晴仰頭讓熱水沿著輪廓向下奔流，確認身體夠暖了以後，關掉水龍頭，在置物架上發
現和衣物放在一起的兩條乾淨毛巾，她取過一條毛巾擦拭身體，另一條蓋在濕漉漉的頭髮
上，套上谷清甯準備的長版上衣——恰好蓋住她的大腿，開門循著記憶走至上次待過的房
間。
房門沒關，藍歲晴一眼就看見站著且正在吹整長髮的谷清甯。
簡單的黑色坦克背心與深灰色七分棉褲，一手梳理長髮，另一隻手拿著吹風機不斷吹拂，
毫無魅力可言的日常行為看在藍歲晴眼裡卻充滿了無與倫比的性感。
她想起青蛇盤踞吐信的勾魂姿態。
「過來吹頭髮。」換了方向吹頭髮的谷清甯發現藍歲晴的存在，開口呼喚。
藍歲晴依言乖乖走到谷清甯面前，以為谷清甯要將吹風機交給她，無聲等候。
「頭低一點，向下看。」
她沒等到吹風機，倒是等到了吹風機的熱氣直接降臨。
「我可以自己吹。」
「順手。」谷清甯一邊撥弄藍歲晴削得輕薄的短髮，一邊說：「妳的手有擦傷，等下擦藥
。」
藍歲晴完全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傷勢，經谷清甯一說，她才舉起雙手反覆察看傷口。
「小傷。」
「小傷也要消毒。」再次輕柔撫過藍歲晴的短髮後，谷清甯點點頭。「好了，短髮真方便
，吹幾下就乾了。」
「妳有打算試試看嗎？」
「暫時沒有。」谷清甯又吹起了自己的長髮。
「為什麼要留這麼長的長髮？」藍歲晴看著髮絲因為熱氣飛揚，突然有股衝動想觸摸那道
優美的線條。
「想留。」
「沒有原因？」
「『想』，就是原因。」
「我以為每個想要的背後都有某樣支撐它的因素。」
「喜歡。」谷清甯將吹風機舉到臉的正前方吹拂瀏海。「我喜歡自己長髮的樣子。」
「很好看，妳留長髮的模樣。」
「是長髮好看，還是人好看？」谷清甯關掉吹風機，一本正經地問。
若不是看習慣谷清甯毫無情緒起伏的冰冷表情，藍歲晴都要以為谷清甯問的是什麼極為嚴
重，非得兩人正襟危坐才有辦法認真討論的嚴肅問題。
「搭在一起好看。」
谷清甯沒有再回應，只是淡淡地瞟了藍歲晴一眼，默默開啟吹風機繼續吹整她的長髮。
「另外，妳的刺青很好看。」藍歲晴誠懇地說。
由於谷清甯只穿著背心，纏繞在身上的荊棘隨著谷清甯時而高舉時而晃動的手顯得栩栩如
生，藍歲晴幾乎移不開停駐在墨綠尖刺上的視線。
「前女友刺的。」谷清甯隨意抓起整束髮讓熱風烘乾縫隙。
太隨興的語氣讓所有從谷清甯口中吐出的話語都成為稀鬆平常的事情。
「很好看。」
「不問我為什麼是前女友而不是前男友？」
「不需要問。」
慾望是流動的光譜，無論谷清甯和何種性別的人在一起，她都不會感到訝異。
能夠披荊斬棘走近谷清甯伸手觸摸埋在冰山深處火焰的人，靠的是靈魂韌性而非生理性別
，這不需要說明，只要接觸過谷清甯的人應該就能明瞭。
「對我來說，它不只是刺青。」
「是紀念？」無法克制地，藍歲晴伸手輕觸谷清甯肩上的荊棘開端。
「是信念。」
指尖沿著荊棘的外圍滑進纏繞的內圈，藍歲晴意外觸摸到與平滑肌膚迥異的粗糙凸起，她
訝異地抬頭望向谷清甯，無法相信從指尖傳來的觸感。
「這是……」
她順著不平坦的區塊一路向下滑至谷清甯的左胸口，來回撫摸，想確定自己的感覺是否正
確。
荊棘之路隱於黑暗，生於不見底的深淵，以血淚為養分，痛苦為肥料，越絕望越茁壯，盤
繞成永無止盡的迴圈。
「疤痕。」谷清甯關掉吹風機隨意擱置桌上，低低地說。
「從肩膀開始到……」
「大腿。」
那麼長一段荊棘路，要流掉多少血淚，經歷多久痛苦，熬過多少不見天日的絕望時刻才能
綻放得如此美麗，光是想像如此纖瘦的身體遭受幾乎被撕裂成兩半的傷害，藍歲晴就感覺
疼痛得快要掉淚。
最令人難以忍受的疼痛並非造成傷害的當下，而是身體掙扎著要癒合的時期，被物理力量
切斷弄折的部位用盡力氣想回到最初的狀態卻再也回不去，如同伸長了手卻怎樣都搆不到
對方的天涯與海角，於是身體使出全力伴隨劇痛生出新的組織當作橋樑連接原本的態樣，
只是，再也不一樣。
再也不會是原來的自己。
她仔細以指尖輕撫荊棘中央的粗糙疤痕，再次讚嘆於刺青師的技巧精湛，創造出精美絕倫
的完美畫面。
「幾乎看不出來。」
「看不見，要用摸的。」谷清甯嘆了口氣。「不要哭。」
「我沒有哭。」
她只是覺得非常疼痛，不知所謂的疼痛。
「每次遇見妳的時候妳都在哭。」低啞的聲音中包含了許多的無可奈何。「怎麼這麼愛哭
。」
藍歲晴決定不回應谷清甯的結論，執意詢問想知道的事情。「很痛嗎？」
「過去了。」
「很痛嗎？」藍歲晴不死心又問了一次。
「會痛的從來就不是傷口本身。」谷清甯按住藍歲晴來回撫摸疤痕的手。「妳知道妳在挑
逗我嗎？」
「我不知道。」藍歲晴看著交疊的兩隻手。「我沒有挑逗過任何人，我不知道什麼叫挑逗
。」
「用快要哭出來的表情一直撫摸別人的胸口就叫挑逗。」谷清甯輕輕地拉起藍歲晴的手，
讓她的手離開漫長的荊棘路。「妳的手要擦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