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我說：
她瞪著我，最後還是接過爆米花。
所謂的二輪電影，就是一個廳不停播放同部已經下檔數個月的熱門電影，只要買電影
票就可以一直待在裡頭看，至少我過去的經驗是這樣，不過現在好像變了，我注意到票根
上寫著兩部電影的名稱。
一部看過了，另一部沒看過，但是公司裡的年輕人好想特別愛這部片。
現在播完的就是那部之前已經看過的，兩片子之中會休息十五分鐘後繼續播放。女孩
可能因為我的關係所以打算走了，看一眼時間，比平常早兩個小時，我一把拉住她，塞張
梅花鹿過去。
「妳去買炸物，我要Ｄ套餐，妳想吃什麼也可以點。」
她看著我抽抽嘴角，就拿著錢走出去。
女孩會去買還是直接溜走我不知道，反正走就走，留就留。接著這部我打算看看到底
是哪裡精彩，如果她十分鐘內沒有回來，就自己再去買吃的就好。
這時間人潮慢慢湧入，以年輕上班族居多，下班後還有點體力想來點便宜娛樂，二輪
電影院就是不錯的選擇。
我不確定女孩會不會回來，反正先挪挪屁股，改成坐她隔壁位置，現在影廳裡很熱鬧
，但是時間過太慢，以前這段空檔怎麼殺時間的？沒記憶了。
稍微滑一下手機詢問秘書資料的進度，看來她今晚非加班不可，現在只弄好八成。
不久後我聞見香香的炸物味，因為影廳裡也有很多人吃，所以當下我沒有注意到，直
到那氣味增濃、外加有股強烈的目光，我才想起女孩，她緊繃的臉像是恨不得把炸物往臉
上砸來。
不只買了炸物還有飲料，女孩非常不客氣也替自己買最貴的套餐，她斜來一眼：「妳
不缺那點錢吧。」
「嗯。」
我拿起薯條吃，注意到她抿緊嘴唇，這時候說一句「剩下的零錢全給妳」是否才是家
長要有的正確態度？我想開口，不過影廳內的燈光暗下來，隨著畫面開始播放，那句話也
從舌尖上淡出。
整體來說，這是不錯的電影。
喜歡的人捧成神作；不喜歡的會雞蛋裡挑骨頭。
看完電影後我才想起來出來找女孩是因為她翹家，所以下意識牽住她的手，女孩僵硬
著身體被我帶出去、上車，她坐在副駕駛座，身上混雜各種不好聞的氣味，這點很神奇，
明明在影廳內是聞不到的。
一路上我們沒有對話，也不需要對話。
開車回家後，她走在前頭，我跟在後。
按電梯、搭電梯，出去後開門後關門，女孩站在自己房間門口，裡面維持她逃家前的
破壞景象，那臉色一青一白，最後她只默默進去拿還可以穿的衣服去洗澡。
我思考自己到底能說些什麼。
——去哪裡了？
——這幾天都怎麼過的？
這些關心話也未免太敷衍，我猜，她不需要。
秘書終於傳資料過來，我坐在客廳沙發上看到一半聽見浴室的開門聲，女孩面無表情
回到自己的房裡，我跟過去在她再鎖門時推開。
她好像哭過，眼睛紅紅的。
「幹嘛？」
就連聲音也像是乾枯的水井空蕩。
「妳有地方睡？」
我連看都不用看，也知道那裡是一副慘樣，幾乎每個地方都被割破了，枕頭掉在地上
，上頭的布被割開露出純白的羽毛枕，開膛剖肚——這句話很適合形容現在的慘狀。
如果她想睡覺，一定只能把地上清出一個乾淨的位置躺下去，還要小心不弄到木屑或
者碎玻璃。
女孩沒有咬緊嘴唇，看得出來她很緊張。
「睡我那吧。」
我說著，她愣住了。
「還是妳要睡地板？睡客廳？沙發是用來坐著不是用來躺著。」
「我……」結果女孩結結巴巴的，最後什麼也不說，閉上嘴巴。跟著我回到房間去，
她僵著身體、手指一抓一放，我猜是想用手機吧，有時開會可以看見一些年輕人有這動作
。
「今晚別用手機了。」
我說完將電腦開機，準備開始處理公司資料。
身後三不五時傳來女孩反覆翻身的聲音，我看過去，她在咬指甲，眼神散漫看起來不
太舒服，應該是想抽菸但是不敢爬起來吧？為何女孩要怕我？我很確定自己沒有給她多大
的心理壓力，而且憑著她那股傲氣，不是常擺出不甩人的態度嗎？
「妳離家這幾天去哪裡？」
我不經意問出口，她停下咬手指的動作，一臉見鬼的模樣看過來。
「不想說也沒關係。」
反正我已經知道了。
翹家第一天跟朋友出去玩到第二天早上才回學校上課，或者說回學校睡覺到下午，放
學後去朋友家借浴室洗澡，然後又出去玩，好幾個未成年在網咖過夜還躲警察，接著又是
翹課……幾乎不是什麼有營養的事情，只是在最後兩天，她好像沒錢了，所以就是在二輪
電影院待著，待到關門後去常去的廟裡借地方睡，直到今天被我帶回來。
「房間不能抽菸，但是可以喝酒吧……」
女孩牛頭不對馬嘴，正常情況下我給臉色，但她不是員工，這樣做沒意義。
家長找到孩子，好像都是說「回來就好」然後給他們一個擁抱或者好吃的一餐？不過
女孩是我抓回來的，也要這樣嗎？答應她的小小要求？
電腦傳出訊息通知聲，我才回過神，從椅子上站起來時她幾乎將頭埋入眠被裡，直到
我再次回到房間，那顆小小腦袋才從棉被裡探出來，那雙總是怨恨我的眼睛第一次擁有閃
光。
「啤酒對身體不好。」我說著，將東西放在桌上：「但是睡前喝點紅酒，對身體不錯
。」
女孩立刻從床上跳起來，她舔舔嘴唇非常興奮，我先倒一點點紅酒讓她嚐味道，女孩
迫不及待拿起來喝一口，就像被辣到一樣臉糾成一團，還好沒把紅酒吐出來，硬是吞下去
。
「好澀！」
「紅酒不是一口氣吞，是先含在嘴裡品嚐它的香氣，在一點一點慢慢喝。」
「這一定是劣質酒。」
結果她卻這樣說著，然後挑釁般看來一眼：「我在朋友家喝過，他們的紅酒很甜很好
喝，跟這個不一樣，這個難喝死了！」
我勾勾嘴唇一笑，小孩子，喜歡比較。
「妳朋友家的紅酒，喝起來香潤但是喉嚨會有些乾，對不對？」
「才……不會。」
她稍微遲疑了，我想，那是會的意思。
「只有合成酒精才會這樣，喝起來偏甜有散不去的水果香，很香，很甜，很好喝，但
是喉嚨會渴，而真正的紅酒不會這樣，簡單來說，便宜貨？」我悠悠說著，手指夾著杯腳
搖晃，酒紅色液體輕輕旋轉著，像朵燦爛綻放的玫瑰花。
「這是醒酒。」我解釋剛才的行為，舉起酒杯、對準房間的燈光拿起來看，酒紅色均
勻的鮮豔液體在燈光照耀下很沉穩美麗，女孩也抬頭盯著，抿緊嘴唇。
「輕輕吸一口。」我說著，再替她倒上一杯。
女孩抿抿嘴唇，有些彆扭搖晃杯子，感覺她再晃下去紅酒會灑出來，我伸手過去阻止
，發現她的皮膚有些冰，女孩好像不習慣被人碰，那瞬間差點鬆開捏住杯腳的手指。
「不會醒酒的話，可以這樣。」
我把酒杯輕放在桌上，兩指捏著杯腳，非常小範圍的原地畫圈，紅酒慢慢在杯中轉動
跳舞。
女孩依樣畫葫蘆，雙眼緊緊盯著晃蕩的紅色酒液，再輕輕拿起來將嘴唇貼上杯邊，緩
緩吸一小口，到這裡的動作都很優雅，後面就爽快的放下，伸出嘴唇舔舔嘴巴。
「好喝嗎？」
「嗯。」
她又拿起來嚐一口，嘴巴嚼來嚼去像是分析口腔裡的氣味。
「不過還是朋友家的好喝。」
「嗯哼。」
我不介意小孩子嚐不出昂貴紅酒的美味，畢竟對他們來說，一開始就甜，才是重要的
；相反的對大人來說，那苦後甘甜才是最迷人的精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