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述《RinceX (台階上的太陽神)》之銘言:
: 現在中國經濟崛起,有錢了就會到各地旅遊
: 水準令人議論,台灣當然也是會酸他們
: 可是現在的陸客,不就是20年前的台灣人嗎?
: 以前台灣錢淹腳目的時代,也是一堆台灣土豪征戰各地
: 惹來各國怨聲載道,我們只是發展的早
: 為什麼又要歧視陸客呢?陸客不過是20年前的台灣人呀
二十年太短,大概是三十年左右。先讀一下這幾篇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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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么不有備而來
俗語說行万里路,讀万卷書,旅行本是增長見聞最直接的吸收方法。現在的世界跟古
代不同,有關各國風土人情、名胜古跡的資料多不胜數。我個人的旅行方法是先看書,看
地圖,大略了解了要去的國家是怎么個情形,然后再親身去印證一番,我發覺用這种方法
去行路比毫無概念的進入一個陌生國度亂闖的收獲要多得多。
碰見過很多游遍歐洲再來到西班牙的同胞,交談之下,他們所游所看的各國印象都很
混淆,說不出什么有見地的感想,更有些人連地理位置都弄不清楚,這當然是因為奔波太
烈,過分走馬看花必然的結果。可是如果在家中稍稍念念書本再來,那么游覽時間的不夠
消化是可以因為事先的充實預備而補足的。
親耳听過國內帶團來的先生將西班牙最著名的古城多雷托叫做“鄉下”,在旅館宣布
:“明天要去鄉下旅行,參加的人請繳十五塊美金。”
“鄉下”是什么地方,离馬德里有多少公里來回,有些什么古跡文化和背景,帶隊的
人自己都說不清楚。
去了“鄉下”回來的同胞在看過了大畫家格里哥的故居名畫,古城無以倫比美麗的建
筑、彩陶、嵌金手工藝种种令人感動不已的景象之后,居然沒有什么感想和反應。這情形
令我訝异非常,我覺得這是導游的失職,他帶領了他的羊群去了一片青草地,卻不跟這群
羊解釋——這草丰美,應該多吃,可是羊也极可能回答牧羊人:我們要吃百貨公司,不要
吃草。
這只是我看見少數同胞對文化的無感,并不代表我所認識的其他知識份子,這是一定
要聲明的。很可惜知識和財富往往并不能兩得,有家產的暴發戶并不一定有家教,而出得
起龐大旅費跟團來旅游的往往是這批人占大多數
● 吃飯還是吵架
我替一個考察團做了一點點口頭的翻譯工作,有一次全團吃晚飯的時候便硬要拉我同去
,我因見同胞實在是誠心誠意,盛情難卻之下,便欣然答應了。
二樓餐廳并不是我們中國人包下來的,四周還有其他的客人在吃飯。那一夜不知為什
么全体團員相處得非常和諧親密,有人建議唱歌,大家附議,于是大合唱——《望春風》
,一面拍手一面唱。
一個人,心里覺得愉快時喜歡唱一唱歌是自然的流露,即使在一個餐廳里拍手高唱都
不是什么太失禮的事,雖然這是很天真的行為。
望過春風之后,坐在我很遠的兩個不認識的同胞大概是興致太好了,他們哇一聲同時
跳叫起來,彼此甩著手臂暴喊著划起拳來。
這一番突然而來的聲勢就像爆炸似的駭慘了全餐廳的人,兩位同胞脹紅著臉叫來叫去
,別人初初以為他們是在吵架,又見手臂不停的揮著,茶房們都緊張的聚了過來,等到他
們發覺并不是什么爭吵時,那份藐視又好笑的表情我一生一世都不會忘記。
猜拳是非常有趣的游戲,可是要看場合,鬧酒更是在私人場合才可做的事。過了一會
四周的客人紛紛結帳而去,臨去時厭惡的看著我們,有一個外籍客人的眼光跟我無意間碰
到了,我石像似的跟他對著,四周猜拳的叫喊仍像放大龍炮似的起落著,這個人居然悄悄
的對我做了一個很頑皮的鬼臉,我沒有幽默感去反應他。在當時,因為過分窘迫,只覺得
一切都像在夢境中似的不真實,几几乎要流下淚來,后來這頓飯怎么結束的都不太清楚,
只記得臨走時有一個同胞把桌上的煙灰缸摸到口袋里去。
在國外看同胞划拳也只有那一次,這實在是一次例外又例外的事情,所以記了下來。
● 大家來捏水果
我赴旅館接兩位太太去逛百貨公司,在大廳里碰到其他几位同胞都要去,所以我們大
群人就上街了。途中經過一間小小的店舖,里面陳列了成箱成排鮮艷如畫,彩色繽紛的各
色水果。同胞們看了熱烈的反應起來。
那位留著小胡子的胖老板好端端的在店里坐著,突然間闖進一群吱吱喳喳的客人,連
彼此照個面的時間都沒有,他的水果已經被十几雙手拚命的又掐又捏又拎起來,無論是水
蜜桃、杏子、梨還是西瓜都逃不過那一只只有經驗的指甲。
這個老板好一會才回過神智,气得個發昏,大喊大叫的罵起山門來,我赶快跟他說:
“這些捏過的我們買,對不起,對不起!”
這位老板還是狂怒著,啪一下把同胞手里抱的一個甜瓜奪了過去,瞪眼大喊了一聲:
“野蠻人!”
我听了這話也動了气,死命拉了同胞們离開,臨走時對這老板說:“您太過分了,對
顧客是這樣稱呼的嗎?”
他將玻璃門對我臉上重重的關過來,那一次真是灰頭灰臉,大家都掃了興。兩位太太
問我那個混蛋西班牙人罵我們什么丑話,我照實說了,她們也很硬,要再回去對罵,我做
翻譯的自然是不肯了——那位水果店的老板其實是在自衛,不能算太錯,再說先發動攻擊
的是我們。
● 第三類接触
我看過同胞在飛机上把光腳蹺得老高,也看過大批漁船船員在飛机上硬要兩人擠一個
位子,更看過飛机正在起飛,同胞一等空中小姐查看完安全帶馬上站了起來跑到后排同伴
扶手上去斜著。還有一次是一大群同胞看別人叫酒,他們也亂叫,喝完了,空中小姐來收
錢他們不付,說不知道原來是要付錢的,那一次惊動了全机的乘客,一場好戲。
兩年前我与十六個同胞一起搭机由瑞士經香港回台,這些同胞是合約滿了的遠洋漁船
的漁民,一路上大家表現都很好,不吵不鬧,一行人中我是唯一的女性,他們也很客气,
不愛吃的瑞士乳酪一律傳來給我保存,這一路到了香港,當我們快要登上中華班机回台北
時,一個外國中年旅客一不小心從下降的電動樓梯上絆了一交,重重的一路滾下來,當時
我就在靠樓梯下面的椅子上坐著,本能的一聲惊呼,沖上去要接住這位絆交的人,万万沒
有想到,我的同胞們看見別人絆倒,竟然不約而同的哄笑怪叫,甚而大力鼓掌,如同看馬
戲一般的興奮起來。
我彎下腰去替那位旅客拾起了旅行袋,又拉了他的手肘問他:“摔傷沒有?你自己動
動看?你還好吧?”這位旅客面紅耳赤低聲道謝而去,他后來也上了同班飛机去台北,請
問他對我們中國人的第一印象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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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篇選錄自三毛的《親不親,故鄉人》,寫於三十年前台灣經濟剛起飛的時候,
當時沒什麼台灣意識,文中的中國人指的就是台灣人。
把時空場景搬到現在是否毫無違和,一樣充滿了強烈的既視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