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干涉政治,才能生存:緬甸戰火下的茶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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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今年完全找不到願意來採茶的打工仔。
七十一歲的Daw Aye Tun,穿著粉紅色與芋頭紫條紋相間的德昂族(Palaung)傳統服飾,
靜靜地抽了一口菸。她將菸擱在在火爐旁,舉起雙手,比出槍的手勢,左邊一隻,右邊一
隻,「碰碰碰碰」,作勢對空氣開了四槍,在茅草屋席地而坐的大家都笑了,好似是一個
玩笑一樣。
「打仗啊,誰還敢來?」Daw Aye Tun的家世世代代種茶,對於持續了68年的族群衝突註1
,似乎也習慣了。「四月的時候,他們就在我家茶園對面的山坡上打呢!大該持續了一個
小時」,Daw Aye Tun 判斷是德昂軍(TNLA)在跟北撣邦軍(SSA)在爭奪山頭。
德昂軍於1992年成立,組織主要的成員就是德昂族自己人,雖無官方數據佐證,但部隊人
數約落在一千五至三千五不等,散佈於北撣邦;而北撣邦軍是「撣邦復興委員會」(the
Restoration Council for Shan State)的武裝部隊,人數六千左右。
坐落於山脈頂端,Daw Aye Tun所居住的村落被茶園環繞,頗有愜意的鄉村氣息,但德昂
軍跟北撣邦軍的戰鬥,讓這裡成了活生生的戰場;多數村民早已避難於鎮裡的朋友家或是
寺廟,只有少數人選擇留下,整個村幾乎人去樓空。
戰爭開打的時間很不湊巧,四月份是在緬甸是春茶時節,開採後第一季的茶葉,價格是最
高的。「四月份我們通常可以拿到1.63公斤,緬幣一千四(約台幣約38元)的價格,五月
份有九百緬幣(約台幣約24元),六月則掉到緬幣五百(台幣約13元)。」Daw Aye Tun
雖然是茶農世家,但家中沒有基本加工茶葉的設備,只能靠雙腳步行,或是向鄰居借馬匹
,來回一趟又一趟地將新鮮的茶葉送到加工廠。
緬甸有80%的茶葉都是從北撣邦(Northen Shan state)來的,茶葉也是德昂族人的主要
經濟來源,主要產綠茶、碎茶跟將利用發酵茶葉所製作成的茶葉沙拉等三種產品。碎茶其
實就是紅茶,但緬甸人習慣將紅茶葉搗碎,過濾後加入煉乳調製成奶茶飲用。緬甸官方沒
有茶葉總產量的數據,但根據致力與推廣緬甸經濟的德國國際合作機構(Deutsche
Gesellschaft für Internationale Zusammenarbeit;GIZ)表示,撣邦2015年的產量達
到兩萬六千七百公噸。該機構希望未來能將緬甸的茶葉外銷到德國。
「戰爭完全毀滅了我們茶農的生活」,長期居住在仰光,但來自北撣邦的 U Tun Myaing
特別能體會茶農的委屈。因為戰爭,茶園也開始出現地雷,一般居民也常會因為族裔身分
不同,而被誤會是敵對武裝部隊,然後被抓去逼供。除了德昂軍跟北撣邦軍這兩個主要的
少數民族武裝部隊,緬甸政府軍前來巡邏的時候,茶農還必須提供住宿與伙食。
「但我們的緬甸的茶葉是真的很好!」,撣邦種茶從英國殖民時代就開始,超過百年的歷
史,都是採純自然的種法,U Tun Myaing正在爭取幫茶農申請有機認證。
德昂族的茶農收入不高,資源有限,沒有使用農藥或施肥的概念。就技術而言,農民欠缺
系統性的種植規劃,因而必須仰賴更多的人工去採集。當地的茶農輔導協會就指出,茶農
也因為沒有修剪茶樹的概念跟習慣,多數的茶園茂密如叢林,茶樹沒有適當地被修剪,都
是造成產量無法提高的原因,需要專業人員進入山區做輔導,但當地戰火不斷,輔導課程
難以進行。
一提到緬甸政府對茶農的支持,U Tun Myaing就顯得相當氣憤,政府什麼都沒有做,什麼
都沒有補貼,完全忽視緬甸茶葉的發展潛力。考慮到通貨膨脹、茶葉價格缺乏制度,還有
大量透過逃漏關稅前來與當地茶農競爭的中國茶葉,U Tun Myaing決定轉向開發緬甸茶葉
的出口,現在已成功進到美國東部幾家特定超市了。
「緬甸茶葉的市場真的太混亂了」一位不願具名、在北撣邦戰亂地產茶超過40年的二代華
商對我感嘆著。
這幾年,茶葉市場被如可樂跟果汁等飲品取代、中國走私進來的茶葉量不受控制,再加上
許多原本在當地採茶的打工仔,寧願到中國或是泰國打工賺取較高的薪資,這些因素加總
起來,對緬甸的茶農造成很大的影響。工廠老闆說,中國進來的綠茶打亂了當地茶葉市場
的價格,現在他從印度運來專門搗碎茶葉的機器,專攻碎茶(紅茶)市場。
由於緬甸茶葉加工廠多為華人經營,也因此存在著不同種族間的衝突。緬甸人普遍認為華
人商人壟斷市場,以低價收購茶葉,再高價賣出,而且還會四處收購茶田。但對這種指控
,接受我訪問的二代華商則斥責「完全不成立」。他解釋,其父當年從雲南逃難過來,沒
有緬甸身份,也身無分文,是自己翻山越嶺到山上收購茶葉,再轉賣給工廠,一步一腳印
做起現在的生意的。「因為是華人,當時根本連買土地的權利都沒有。」 但他也坦承,
現在有了緬甸身份,也開始買地建立自己的茶園。
對於自已的工廠就在戰亂區,他說一點都不擔心,「不管是少數民族武裝部隊,或是緬軍
,他們都需要我的錢,所以不可能打到我的工廠。」 他表示自己完全中立,每當要付錢
時都是透過村長交涉,自己不出面與他們接觸。在北撣邦,德昂族、傣族與華人都是混居
,各少數民族武裝部隊都會直接跟村長招兵或是要錢,「其實不管你是哪個族的部隊,大
家都互相認識,因為都是同一個村子出去的」。但他還是不斷重申:
我不干涉政治也不投票,這才是能在緬甸生存的辦法。
這位二代華商讓我想起七十一歲的Daw Aye Tun。當天在茅草屋休息過後,她與家人套上
塑料布製成的雨衣,在冒著雨回到茶園工作之前,滿臉嚴肅的對我說:「其實我們很怕這
些部隊,不管是少數民族的武裝部隊還是是緬軍,我們都怕,因為他們有槍啊。」
「碰碰碰」 ,轉身踏入茶園之前,Daw Aye Tun又用手對空開了三槍。
▎備註
註1:
緬甸自1948年從英國獨立後,緬甸境內的少數民族與緬甸軍政府持續抗戰一直到今日。翁
山蘇姬上任後倡導國家和平,目前正在籌備21世紀的「彬龍協議」(Panglong
conference),希望能與其父一樣,與各族簽下和平條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