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上課時間相隔有點遙遠的〈A&P〉心得。
關於Sammy對歐巴桑的諸多諷刺、以及他打量女孩們的眼光，
這種種表現是否和chauvinism有關？
老師上課時曾經說，女性主義現在好像已經沒那麼紅了，不過有沒有同學願意從
這個角度來發表一點意見？
女性主義現在感覺的確是有點過時(不過我也不是女性主義者啦......)，聽到的時
候想法也還沒整理好，覺得發言會尷尬，也就沒有出聲。其實我在上課之前預習，
第一次讀〈A&P〉的時候，自己拿著鉛筆圈啊劃的，順便寫一些開玩笑的想法（還畫
了表情符號），讀完回頭一看，我在意的部分幾乎都是Sammy對歐巴桑的諷刺，還有
他在心裡對女孩們的諸多描述及比較。
老實說，一開始，我對Sammy這個角色的感覺的確是負面多於正面，為著他對女性
的態度──那讓我覺得滿不愉快的。
後來上課上著上著，討論到Sammy的成長與幻滅，我對他的負面感覺也漸漸的下降。
Sammy這個角色、還有〈A&P〉這篇小說，之所以會引起那麼多年輕人的討論與共鳴，
是因為這個角色身上所具有的特質，讓我們在他身上找到了某種共同性和普遍性。
無論是對現實的不滿或尋求「夢想」的行為，Sammy體現的既是年輕人的行為，同時
也是年輕人的某些精神。而既然Sammy是如此能讓年輕人共鳴、其人格特質和行為的
普遍性不在話下，那麼，將「對女性的態度」這個問題，從「Sammy個人」放大到
「一般的年輕人」，甚至是到「一般人」，那麼該介意的重點似乎也會跟著改變。
「老女人」是否總是被嘲笑、愚弄的角色？或作為巫婆一類醜惡的代表？
而「年輕女孩」則與其相反，總是被注視、評價、以外表衡量，甚或物化？
(我不是指Sammy有物化女性，他對女孩們的觀察和幻想其實反而讓我覺得有種天真未
熟的可愛。物化只是由「衡量」進一步想到的。)
提到「歐巴桑」這個詞，最先進入腦海的會是怎樣的形象？發胖、囉唆、高聲說話、
有時不可理喻、對社會的最新趨勢一知半解甚至跟不上時代......也許是這樣的一些
形容詞。童話故事書中的「巫婆」，大多是又老又醜，躬著背打算在半夜抓小孩下鍋
燉湯，也許長長的鼻子上還會長著顆大瘤。中國的「虎姑婆」，也是「姑婆」，而非
可和青春少女做連結「虎姑娘」。
現在最紅的歐巴桑......我想應該是動畫「我們這一家」的「花媽」吧！雖然我跟這
動畫沒很熟，但因為家人會看，所以看過一兩集。花媽為什麼紅？因為她符合一般對
「歐巴桑」的既定印象，而且某種程度上放大了那些特質，讓觀眾在觀看的同時大笑
「啊啊我媽就是這樣！」或是「隔壁那個歐巴桑也會做這種事！」進而產生認同。我
第一次看到花媽的造型時，還以為這角色是個外星人，因為那顆頭實在太像魚頭了；
後來想想，花媽的造型之所以三分像人七分像魚，可能是誇張化人類老化過程之中，
臉部漸漸失去性別特徵、容貌隨時間崩解的部分後產生的。一個歐巴桑有著一張魚臉，
初見也許會驚訝，但多看幾眼也就習慣了──因為意識和經驗告訴我們，老女人不管
多醜，其實都不算沒有道理。
依循類似的邏輯，關於歐巴桑的笑話和嘲弄，也就只有越演越烈而沒有收斂的必要與
可能──開老女人玩笑開得越大，觀眾也許就笑得越大聲。Sammy說應該把歐巴桑送去
火刑，這種既牽涉過去迷信、黑暗的傷痕又與死亡相關的玩笑，如果隨便亂開可能會
相當嚴重，但當這個玩笑的對象是一個老女人的時候，所有人卻都頗能心領神會，也
明白Sammy開這個玩笑的心情。
於是歐巴桑就這樣默默的成了一群固定的丑角，不過在面臨對比──譬如說A&P中，既
有超市歐巴桑，又有突然出現的沙灘風泳裝美少女三人組──時，一切就顯得很有趣。
「人老珠黃」這件事情的重量變得明顯了起來。泳裝美少女也是人，有一天她們也會
老，一個不小心，世界上又多了三個歐巴桑。到了那時，這三個歐巴桑約莫也會落入
被當成笑料的行列之中，而沒有人會記得她們年輕時曾被投以如何的注視和欣賞；更
或許，美少女們也曾經開過歐巴桑的玩笑，奇妙的是，她們開玩笑的同時，對「自己
有一天也會老」這件事，究竟有多少的意識與體會？
我有時覺得，「歐巴桑」其實也像是社會上的一個階級。例如Sammy想像中的Queenie，
家中的人吃著昂貴的點心、口中吐出聊天的語句時似乎都會帶著香氣那樣，高貴而優
雅的女孩，即使時光流逝，也許也只會變成「高貴而典雅的婦人」，而不會和「歐巴
桑」、「老女人」之類或多或少帶有貶意的字句扯上關係。而進入「歐巴桑」階級的
眾家太太們，則漸漸成為了一個個標準化的歐巴桑：囉唆、熱中殺價、開口閉口家務
事、積極的挑三撿四、傳播八卦、以及嫌棄年輕人......對自己年輕美貌不再此一事
實的體認、到處都是的歐巴桑玩笑、以及現實處境的更迭，「歐巴桑」這個階級在自
我的認知和社會無形的刻板印象壓力下，漸漸形塑出自己的一套特質和行為模式，同
時更加的加強了「歐巴桑」形象的典型。
作家陳幸蕙有篇刊在報上，應該還沒收錄出版的散文，寫到，她年輕時總覺得歐巴桑
們很不可思議，總是能對第一次聊天的人，開口詢問從婚姻狀況到薪水多少等等私人
而有些冒犯的話題；直到有一天，她發現自己也在不知不覺間跟陌生人進行了類似的
對話，而且自己已經很能適應其中的邏輯，她頓時很有些感慨。這篇散文中那種「不
知不覺就形成的歐巴桑邏輯」，初時看覺得有趣，細想其實有些悲哀，為了「不知不
覺就變成這樣了」而感慨。
「歐巴桑」有點像是個階級，如果這個說法成立，那麼「歐吉桑」、「年輕女孩」也
會符合類似的概念。〈A&P〉中的歐吉桑對女孩們的打量是如何被解釋、年輕女孩們
小小的冒險行為以及此舉引起的眾人反應，都是某種......近乎pattern、行為模式
的東西。〈A&P〉用短短的篇幅抓住了不同年齡與性別的人們互動時的關鍵場景，這
是我覺得相當精采的地方。
講了一堆歐巴桑卻沒怎麼寫到應該是〈A&P〉重點的年輕男女，難道我對歐巴桑出乎
意料的有愛嗎？呃，應該不是。思考相關問題的時候我的心情比較接近一種無法排遣
的哀愁，因為我實在是太有可能變成一個普通的歐巴桑了！！！而在這同時我卻也很
能理解Sammy開歐巴桑玩笑時那種感覺，因為我也會開歐巴桑的玩笑......明明知道
自己有一天會變成歐巴桑、老女人，卻依然因為普遍的氣氛和一些深植在意識之中的
概念而對歐巴桑笑話發笑，自己都覺得相當複雜甚至糾結。
課堂上談得最多的，關於叛逆、夢想以及幻滅，關於每個世代青少年都沒有停止過的、
對現實的衝撞，可能因為自己依然是學生、依然被稱為「青少年」的關係，有種當局
者迷的困惑。去問十個年輕女孩，或者說，去問十個女人，關於「變老」這件事的想
法，絕對十個都會跟你說「實在不想變老啊！」，但也實在是沒有辦法逃脫自然的定
律。「叛逆」這件事情，對我來說，有時比較接近一種「恐懼」的心情，看著那些
「所謂的大人」的行為和人生，似乎是那麼的不自由、那麼的沉悶，而他們的情緒和
生活，顯得那麼的蒼老而單調，看著看著，全身好像都不自在了起來。那麼就去挑戰
吧！去做些叛逆的事情、去追求自己的夢想，只要這樣，應該就可以擁有自由奔放的
人生、飛揚跳脫的未來。當那個「變成無趣的大人」的陰影日日進逼的同時，叛逆，
就有了種不得不的感覺。
然而大多數的叛逆少年少女，最後還是變成了無趣的大人，變成了歐吉桑還有歐巴桑。
他們不但沒有擺脫自己曾經厭惡的人生行程表，社會的許多現實和觀念也沒有因為那
些衝撞而有所改變，一代人就又這麼將叛逆的棒子傳到了下一代的手中，輪到他們為
了「年輕人的不成熟」而頭疼。
但也有那麼一些少數，他們的叛逆跟衝撞成了巨大潮流的指標，一切累積了起來，也
許僅僅是十年間，或是數代的時間，社會和現實因為年輕人的叛逆和創新，產生了改
變。
今天，世上所有的年輕人依然不願變成無趣的大人、依然不想屈服於時間與現實、依
然追逐著自己的夢想。在那似有若無的對依循常軌的「恐懼」之外，我們抬頭仰望那
些曾經得到自由的、宛若現實中的Peter Pan那樣的人們；也許這一切的叛逆並沒有崇
高的目標或值得尊敬的革命精神，但，因著那一瞬間的自信，就像Sammy堅決的提出
辭職要求的那個瞬間，這一切的一切，就染上了只有我們自己看得到的、義無反顧的
色彩。
叛逆也許不需要理由，最後的終點可能是成長，也可能是幻滅。
然而最重要的，也就是那個沒有任何理由、義無反顧的瞬間罷了。
B9810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