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的人生有人也莫名地稱呼我起「老大」，我總想起曾經心甘情願追隨卻
天妒英才已不在人間的那位。
後來我再沒稱呼過誰老大。
人生總有些貴人以不盡人意的方式出現。何時這些貴人得以沉冤得報地被我
們認定為貴人，時常必須是我們終於開竅了、懂得了人情世故、到了某個能
將心比心的位置與程度了，一回首才恍然知道過去那些被恨得牙癢癢的都是
貴人，當然更多貴人會在其他人生裡一輩子被當成小人，那都是人各有造化
。
每到了逼近中秋的日子，老大，我總是去鹿港的糕餅鋪特意挑幾盒您鍾愛的
月餅，送到府上去，看看您的夫人陪她喝喝茶。
夫人還是一樣雍容大度氣質非凡，這些年她開始畫起水墨畫來，今天她送了
我一幅墨竹，歡喜地在我面前蓋上她剛顆好的落款印，她總說我這女孩很奇
妙的有老靈魂般的風骨，如今她還是這麼說，切了幾塊月餅跟我話家常。
這些無常的歲月裡，您讓我理解了保持無悔的善意與澄澈，願意接納各種歧
見與聽聞的內心狀態是多重要的一件事；而嫂夫人讓我看見的，則是一種濤
瀾不驚的氣闊；雖然心痛至極卻異常平靜地面對世事流轉，儘管氣急敗壞卻
也學著理解那些都是人生的苦難必經，無所謂得失，禍、福相倚，泰然處事
那才是境界。
今年的鐵觀音產量少，沒買著奇香鐵觀音，陪夫人喝的是白毫烏龍；夫人品
茶的功力極高，老師傅般少見地讓甘味早發於後勁的陳香，在喉底散發一種
我們這品茶凡人難以言喻的底氣兒，醇厚而甘美，巧妙勾勒著一筆筆夫人畫
作的餘韻。品茶賞畫，話談人生，一個開始飄著秋天氣味的午後，洗滌了我
被凡塵沾染上的塵埃，在您走後我仍承受著您倆的恩澤。
夫人總提起那個風發一世，年少輕狂自以為自己得天獨厚的我，是個讓您頭
疼不已，總能提出各種方案與想法推翻您、不受控且完全沒有尊幼觀念的傲
嬌小孩。互不順眼是咱們緣分的開端！因著人事異動，我的直屬主管走了，
像被遺棄的小孩幫分配到了您那兒，開始了一場唐三藏馴服孫悟空的過程。
你直言直語卻也不曾忽視我的言語，浪費時間批評指教我對於職場的態度而
不是讓我帶著自己不見得對的觀念繼續人生，終於給了我後來承受得住各種
質疑仍勇於做對的事不染驚愕的肩膀，也給了我聽得了各方意見且能盡量持
衡的能力；後來我才知道，有些能力與品格是選擇和努力而來的，並非天生
，所有得天獨厚背後，都有著不為人知的努力。
家庭教育要是給了我良好的起點，一位社會人士的惇惇教誨給了我的，則是
怎麼樣誠信立足於世且能幸運地遇事總有人情義相挺的步屢，至於未來能走
向哪裡？我不知道，但始終不停止每年這樣的固定老行程，也許您會嘲笑地
說那是因為亞斯吧！固定恆常的一切，每一條老路、熟悉的臉龐都是可以讓
我療癒身心的方式，但我說那不只是如此，還是一個提醒，變成一種儀式，
提醒自己，要成為一個自己能歡喜接受的自己並不容易，而那不知是歷經多
少貴人曾經帶著張牙舞爪的面具，才能驚嚇出閉月羞花的變化歷程，閉月與
羞花我並不會八股地理解為美貌，卻能端詳出那是一種讓月亮關門，讓花兒
停止開放的奇景，很適合形容我現在的人生。
太陽下山之後，我沒有留下來跟您的夫人吃晚餐，雖然夫人的一席家常菜總
是能讓後來胃口總是不太好的我食指大動，但終究有些什麼讓我覺得，還是
讓夫人和千金一起用餐，別讓我這外人叨擾了好些。
臨走前，夫人看著我走往門前的背影忽然喊了一聲～
孩子啊！別忘了你老大說過的
「就是因為妳還能時常懷疑自己是不是對的，這個格調，這個胸襟，
才讓妳有能力成為了凝聚住一群奇才的那個人。」
我回過頭，忍住了熱淚盈眶，微笑著對她揮了揮手告別。想起這些日子承受
著的各種成與敗的壓力，忽然因著這句話，得到了某種如求神拜佛後的精神
紓解。一個凝神之際，想起您以前說這句話的時候還總追加的那句「我就是
這樣的！」和著記憶中您爽朗的笑聲，還有這數十年過去每年變化著的世道
中始終如一的一切，一種安全感覆蓋了夜的冰涼燎原了整片星空的燦爛，喚
醒的我嘴角的微笑。
走了一小段路，回頭望著山腰上您住家的燈亮，看著這片星空相伴，人生還
能求得如何際遇，比遇得上一些值得相交一生的摯友更值？
哪怕僅僅是文字相會，也能讓各種惶惶不安的人生處境裡帶來一盞明燈、一
壺好茶、一盅溫酒、一杯咖啡、滿天星空和一段溫柔相伴的路，我這人，若
是這麼記住了，也就不忘了！
就這些記憶，這麼催促著我不斷成為更好的人，因為除此之外，無以為報！
謝謝！
那些明明可以不必要，卻還是這麼醇厚對待我的朋友與陌生人們，
那就是你們之所以是你們，而不若其他人，之於我的人生，能輕易辨識之因。
安得生羽毛，千春臥蓬闕？
dayend.L 2017.9.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