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開了話匣子便停不下來，每當騎士說完一段，無憂無慮必追問些問題，如此天南地北
說了大半天話。
故事從騎士生長的孤兒院說起，說到附近有個湖泊，風和日麗水面無波時，湖面如鏡子般
反射天地及山脈景色，故得名「明鏡湖」。幼年時，他和童年玩伴常去那兒戲水。
「阿榆總跟我們說，總有一天他要成為一名真正的騎士，穿著發亮盔甲，騎著高貴名駒，
迎娶美麗的貴族小姐，風光地回到湖畔小鎮。雖是鄉下孩子白日夢，但阿榆說這番話的時
候，眼神毫不遲疑喔。」
「他要我陪他練習劍術，我們就在湖畔撿些大小粗細適合的枯枝打了起來，當然啦，那只
是小孩子的打架，我們不懂招式劍意、不懂法術心訣，純是拿著木棒亂打一氣，蕪菁就坐
在旁邊的大石頭上看我們對打。常常一待就到太陽下山，得趕在天完全黑之前回孤兒院，
否則免不了挨路易莎院長一陣罵！」
「一次我們對打時，阿榆太過火了，沒有收力，一棒忽然打在我的右小腿上，那下我剛好
沒有防備，正中骨頭，當下痛得躺在地上，哇哇大哭...」拂曉說到此處忽然停了下來。
無憂無慮聽得興致盎然，抬頭問道：「後來呢，他跟你道歉了嗎？」
微光下，見拂曉擺過頭，說道：「在下一時興奮，說了小時候這麼無聊幼稚的事，讓殿下
見笑了。」
「不會啊，我很喜歡你們三個人一起做的事情，和朋友在一起玩、無論做什麼事情，開心
或是出糗，心裡都會暖洋洋的，我就沒有一起的朋──總之，請繼續說下去吧。」
「是，殿下切莫見笑。那時候阿榆比我強多了，對打我總是輸多贏少，被打得慘兮兮的，
但那次受傷實在太痛了，我站都站不起來，練習因此中斷，自然也走不回孤兒院，是阿榆
揹我回去的。他雖然看起來魯莽衝動，卻有一副纖細心腸，能洞察旁人內心幽微之處，不
會輕易捨棄同伴，那時我就想著，倘若日後他真成為一名騎士，必定是個發揮騎士精神守
護善良百姓、值得託付終生的男人。」拂曉說完一陣沉默，不知想著何事，緩緩說道：「
這事我沒對其他人說過，還請殿下保密。」
「當然摟！你可以接著說說王都市區嗎，我聽說那裡是世界上最繁華熱鬧的地方...」
「是。關於塞‧萬提斯王國王都...」
《追憶似水年華》
見習騎士。拜師學藝。比武大會。真龍公主。王都死牢。盜賊團。比武審判。男人敘說的
是她不曾擁有也不敢想像的世界。
從童年就知道故事會在何處畫下句點，往後的時光不過是沿著道路走下去罷了。女孩學會
冷漠、看淡人生百態世間萬物，所謂「無憂無慮」並非沒有煩惱憂愁，而是抽離了情感，
斷絕七情六慾，對任何事物不帶情緒。
原以為可以坦然面對死亡，但災厄之獸攻入神廟，進到大廳時，少女心裡出現一絲恐懼。
天命(死‧亡‧)降臨──騎士(那‧個‧男‧人)卻在此時硬生生闖入兩獸中間，命運交合
的夾縫，他的盔甲滿是鮮血髒汙，掩蓋不住其高潔光輝，披肩裂了開來，兀自迎風飄逸，
背影宛若遠方山脈般屹立不搖，面對世間最兇惡之獸仍威風凜凜，一步也不退讓。
騎士一把將她抱起，只剩一手對敵，少女雖不懂刀槍斧鉞，卻也知道讓了半邊身軀大大吃
虧，自己成了累贅。戰爭災厄之獸“星碎”一擊便將偏殿連同防護結界轟出大洞，騎士卻
用肉身接下...拼死拼活將自己帶入地下墓室。少女身上畢竟沒受到半點傷害，只有濺上
騎士的鮮血和溫暖的體溫。
雖說仍是死路一條，但天命獲得了一丁點延續，那部分儘管微小，卻不可忽視。男人跟著
她進入地下墓室，“異想天開樹”並未紀錄到此事，枝枒末端冒出了鮮嫩的綠芽，故事才
正要開始。
她實在很害怕騎士會這麼死掉，負氣說完一番話後，快步走入石室，心裡暗自祈禱騎士能
起身追來，卻見他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少女幾度想上前確認生死，卻害怕他真的死了──焦慮難受時，騎士倔強地站了起來，拖
著一身傷，一跛一跛走進石室。他的表情堅毅而鎮定，雙目炯炯有神，無所畏懼，完全不
像個待死之人。
騎士向著她說道：「公主，我是『日出拂曉』的太陽騎士，象徵清晨必定...」
「朝陽。」少女重復他的字句。「意指旭日...」是啊，此刻他已成為她的太陽，溫暖而
綻放光芒。
※※※
故事在深深的地底下持續進行，最末來到了北方雪國。
「雪？你見過雪是嗎？」
「是啊，靄靄白雪，北方一到隆冬之際便會降下大雪，天寒地凍，就連這一身皮毛也擋不
住寒意，冷得讓人直打哆嗦。」
「雪是怎麼樣的？像風沙那樣飛舞，還是像欖仁樹落葉那樣掉下來？」
「唔、唔、這可難比喻。殿下，我以前待的地方有句俗話，叫『灑鹽空中差可擬』，下雪
便是這麼一副光景。」
「灑鹽、灑鹽。」無憂無慮輕念幾聲，又問：「那麼雪嚐起來也是鹹的嗎？」
「不不不，雪嚐起來沒有味道，就像泉水一樣...」
「比武審判上我僥倖以一招半式勝過『日落薄暮』的太陽騎士，獲真龍公主破格提拔，得
了『日出拂曉』之名，至此名號在王國境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布基里公爵一家也替我
高興。沒多久，大公動身前往北方領地，聘我做隨侍護衛，嗯，他勞師動眾，召集大批人
員車馬，又準備諸多貴重禮物，是為了迎娶“凜冬城”城主的女兒，天下二十一聖之一，
『愛與美』的聖人。」
「愛與美的聖人勒芙(Love)大人！傳聞中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其美貌讓人忘卻煩惱哀傷
，忘記呼吸心跳，她真的有那麼漂亮嗎？」
「殿下，您和勒芙夫人同是二十一聖，卻對她的事情不甚清楚嗎？」
「師父──上代聖人認為沙漠神廟無須注意其他聖人動向，『無憂無慮』脫離帕特里夏三
百年之久，平時便不理會中央的號令，更別說分心注意其他地區的聖人了，但愛之聖人貴
為『起源八聖賢』，地位非同一般，就連路過的沙漠商隊也常提起她的名字。」
「是的，她很漂亮。美麗程度超越了世間所有女子，無論多昂貴的珍珠寶石也淪為陪襯，
日月星辰也為之失色，勒芙夫人有一雙迷人的眼睛，像古井深泉一般不見底，如暗夜寒星
般閃爍...」拂曉的聲音發乾，似乎有些入神。
拂曉益發讚美聖人絕世的容貌，不多不少說了七七四十九句溢美之詞，每說一句，無憂無
慮的心就略略往下沉，待他說完，總共顛顛簸簸了四十九次。她原先還好奇愛之聖人的外
貌，現在卻頗不是滋味，說道：「男人都喜歡漂亮的女人，你也被她迷住了？」
「非耶，在下豈是貪圖美色之人？何況一個人最重要的並非外貌，而是內在。」
「那只是你在狡辯罷了，不然怎麼會說那麼多稱讚勒芙大人美貌的話？」
「恕在下直言，在我看來，殿下也非常可愛，日後會是個美人兒，如沙漠中盛開的玫瑰，
當沙漠商隊或是旅人經過綠洲神廟，見到殿下容顏，也會忘記一身疲憊。」
「你！你拿我開玩笑...」
「不是那樣的。在下字字句句皆出自肺腑之言，絕無虛假。」
無憂無慮和他在小石室說了大半天話，知道拂曉雖然會說些莫名其妙的話(親愛精誠、毋
忘在莒什麼的)，但還算誠懇，不至於拿她外貌開玩笑。朝著拂曉看過去，見他淺藍色的
眼眸在黑暗微光幽幽發亮，直盯著自己臉上瞧，表情略微奇怪，臉頰不禁燒紅起來，扭過
頭，道：「你少奉承我了，明明不會有任何好處的喲？後來呢，布基里的大公娶了愛之聖
人是嗎？」
「勒芙夫人絕美的容顏下蘊藏著無‧盡‧的‧哀‧傷，她的美貌過了頭，帶來災難，物極
必反，祝福成了詛咒，美德轉化成災厄。」
「什麼？」
「『愛與美』不僅僅是絕世容顏，真相是對異性的特殊支配權能，名為『盡皆螫殺，盡是
癲狂』，見過她容貌的男人無不為之瘋狂，喪失心神，甚至要他們馬上去死也沒問題，那
種能力給一個女孩拿到，很是危險。」
「那你不就有危險了嗎？！」
「沒事，我有著太陽加護，自然不怕魅惑，只是、只是...」拂曉說到後頭語音發顫，臉
色發白。
◎凜冬城，愛與美的聖人
《Spring never comes》(春天不曾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