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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話匣子／如此而已》
2012/07/07 聯合報
作者：曉風
──寫給一位新鮮的寫作人
ＬＬ：
如果你只是想寫點「新鮮的」、「別人寫不來的」、「罕見的」、「風趣開胃的」小品，
你其實差不多已算成功了；如果你只想用這個方法求生存謀生活，在台灣市場中，你或可
月入兩萬元。靠著家中有第一住宅（自己住的），或者省一省，也就過去了。如有第二住
宅（租給別人的）或其他收入，偶然去奪個什麼獎，日子便可寬鬆些，但無論如何，靠寫
作吃飯這事，古今很少發生。
當然，女性作家嫁老公不失為一生存良法，但也難說，因為嫁不好還得倒貼呢！如果有大
陸市場，做個「文化台勞」，機會可以增加很多，因為可以「一稿兩投」，但麻煩的是你
的文字有時太「台」，對岸讀者會猜不懂。
此上所寫的，是「靠寫稿維生」的大約法則，但說到「文學」，也就是你告訴我的那位寫
作老師所說的「村上春樹不算文學」的那個「文學」，那又完全是另一碼子事了。
你們這一代的優點和缺點和我們這一代全然相反，我們當年一起寫作的朋友幾乎視「事文
學」為「忠君」，「侍文字」如「盡孝」，矢志靡他，但你們會覺得肉麻、虛偽，無論什
麼事，大概只說到「好玩」就算最高規格的讚美了。對世間不屑為之之事也只點到為止，
說句「不玩了」就算了。現在想想，你對文學應是有其「忠誠度」的，但大概不好意思承
認，就把自己劃歸為「文學」的「哈啦哈啦的朋友」，其實，你很可能是想和文學結為「
生死交」的──這些，我就不方便深究了。
但問題是如果你想做的是個公平的賣稿人，那麼只須貨真價實合乎商業道德也就對得起良
心了；只是要談到文學，那就涉及較冷的眼，較高的手，較勤的腳，甚至要冰雪其心、玉
石其志……其間種種麻煩也就說之不盡了。
不過，當然，世間事也不是都作二分法，《飄》之為書，叫好叫座，過了百年，大家好像
又肯讓它扶正，送入文學殿堂了，真是「多年丫頭熬成妾」啊！英國的狄更斯過了兩百年
則是「當年妾快熬成夫人」了。不過，不管身分是什麼，凡寫了的必留下痕跡，但有件事
，身為弱勢寫手你得注意，「奮不顧身」是不行的，生為生物只能「奮而顧身」。莎士比
亞靠貴族賞識，柴可夫斯基曾靠富有的貴婦贊助，陶淵明靠幾畝田和他自己的一份勞動力
。總之，人得活下去，活下去才能寫，我不知你靠什麼為主要「資生」物，但想要「永續
生產」，就得先想想要怎樣開張。
寫作生涯也有微妙處，有人原來只打算結個露水姻緣，不料，從此假戲真作，情投意合，
不克自拔。也有人信誓旦旦，保證此生此世只以文字為務，不意一觸及現實，立刻拔腳飛
逃從此不見蹤影。所以寫作是怎麼一回事，認真寫作又是怎麼一回事，說老實話，不但我
講不清楚，就連高手也是講不清楚的，所以，我勸你，趁懵懵懂懂，寫作熱情尚旺盛，努
力寫幾則故事吧！
至於你所說，你寫的東西「信者恆信，不信者恆不信」的話，我其實是不贊成的。人說話
，或寫作，其實不就是想讓人知道我們所知道的事情嗎？既說給人聽，寫給人看，當然希
望人家相信我所表達的，希望別人相信，我們就該寫得細緻入微，令人頓悟，說法者不該
賴皮，說，你們「悟者自悟，不悟者自不悟」吧！
我有一兩歲小孫女，她凌晨醒來，大叫一聲：
「捏捏！」（台灣小孩說的「奶奶」的發音。）
我兒渴睡，沒理她，她繼續努力：
「爸爸，捏捏！」（哇！進步多了，簡直可做單語文教學之例！）
做爸的人仍在故意裝睡。
「爸爸！悠悠（她的名字）要喝捏捏！」（哈！原來「需要」可以逼出智慧並造成進步。
）
她那爸爸有點驚訝，想看這隻小猴還會玩出什麼把戲來，她終於道出：
「爸爸！悠悠現在要喝捏捏！」
哎，不得了，連「現在」都冒出來了，真是漪歟盛哉！
人家把話說得如此一清二楚，做老爸的人哪能不立刻跳起來去「急急如律」呢？老實說，
如今台灣上至總統，下至小官，能把事情說到如此截然分明如二歲小兒的還真不多見呢！
所以，不管你的寫作路線是什麼，我對寫作者（包括我自己）只有兩點勸告：第一，好好
保持自己身心都活著。
第二，把話傳達得清楚感人。
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