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魂 第一章 07
作者/天棠
事發過後整整一天，我的情緒依舊無法平撫。
　　
　　施谷芳墜樓後，校方立刻派人到校處理。爸爸和媽媽接獲了消息，也立刻趕到學校。
　　
　　爸爸對著我大聲咆哮，媽媽則是抱住我，心疼地哭了起來。
　　
　　但這一切似乎都離我很遙遠，我始終呆站在原地發怔，眼中盡是施谷芳倒臥的那片血
泊。
　　
　　施谷芳死了。
　　
　　至善樓頂樓的門鎖被破壞，施谷芳從頂樓墜下，頭部著地，頭骨碎裂而死。
　　
　　警方在案發現場找到一張類似遺書的紙條，上頭寫著：『我受不了，我想死。』筆跡
經過鑑定，證實是施谷芳本人的，因此施谷芳被斷定為自殺。
　　
　　我躲在房間裡，裹著棉被縮在被窩裡發著呆，救護車的聲音似乎還在我的耳邊迴盪。
我抓起棉被摀住耳朵，卻擋不住施谷芳呢喃般的暗啞嗓音，她一遍又一遍，在我的耳邊低
吟著：「救我……救我……救我……」
　　
　　我幾近崩潰地捶床，低吼：「夠了！停止吧！施谷芳，放過我吧！饒了我吧！」
　　
　　腦海中的呢喃聲並未中斷，施谷芳依舊睜著空洞的眼睛望著我，一遍又一遍的低聲喃
喃：「魏冷晴……救我……救我……」
　　
　　不是的！不該是這樣的！我的確曾在心中詛咒施谷芳去死，但她怎麼就真的死了呢？
我用力壓住腦袋，恨不得把腦中施谷芳的影像連同腦漿一起搾出。「可惡……」
　　
　　「叩叩！」房門忽然被敲響，媽媽的聲音自房外傳來：「冷晴，洛宇翔來看你了，請
他進房好不好？」
　　
　　洛宇翔？我的死黨洛宇翔？頭腦一片混亂，我隱隱想起施谷芳出事前，洛宇翔曾為了
施谷芳的事和我吵架。現在施谷芳跳樓死了，他怎麼反倒來看我了？不！洛宇翔應該是來
指責我的吧？
　　
　　我還未準備好要怎麼面對他，門外就響起洛宇翔的聲音：「魏媽媽，謝謝。」洛宇翔
說：「讓我和魏冷晴單獨談談吧！」
　　
　　「啊……也好，也好……這孩子……我們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了……」媽媽喃喃地說
著，腳步聲漸漸遠離。
　　
　　「咿呀」一聲，房門被推開了。
　　
　　「喀」的一聲，房門又被關上。洛宇翔的腳步聲靠近，床墊忽地往下沉，洛宇翔在床
上坐下了。
　　
　　我翻身背對洛宇翔，抓緊棉被將頭摀得更緊。
　　
　　想到之前我對施谷芳的輕視和訕笑，想到洛宇翔動怒時責罵我的話，想到巷子裡施谷
芳對我投以的求救眼光，想到自己心中對施谷芳的惡毒詛咒，想到施谷芳失蹤時我的不以為
然，我這才發現自己是多麼的自以為是、多麼的幼稚可笑。
　　
　　洛宇翔是對的，我一直都認為全世界圍繞著我這個天才運轉。我是個驕傲的自大狂，
我不懂得尊重他人，我不懂得珍惜每一個存在的生命。
　　
　　於是，我拒絕了施谷芳的求救，詛咒她去死。
　　
　　最後，施谷芳死在了我的面前。
　　
　　現在，洛宇翔就坐在我床上，我卻不知道該用什麼臉去面對他。
　　
　　摀著身體的棉被忽然被一股力量扯住，洛宇翔正試圖將棉被從我身上剝開。我連忙抓
緊了被角，把身體裹得更緊。
　　
　　洛宇持續扯著棉被，我卻將棉被拽得死緊。雙方僵持了好一會兒，終於，洛宇翔放棄
了，鬆開手。
　　
　　靜默了好一會兒，洛宇翔的聲音響起：「魏冷晴，你今天怎麼沒來學校？我很擔心
你。」
　　
　　我只是沉默。
　　
　　「為什麼不去學校？」洛宇翔又問。
　　
　　我依舊閉口不語。
　　
　　房裡一片寂靜。我不肯說話，洛宇翔也不急著開口，只是靜靜等待我的回答。
　　
　　良久，我才在被子裡悶悶地說：「我不想去學校。」
　　
　　「為什麼？」
　　
　　我沉默不語。
　　
　　「是因為施谷芳跳樓的事嗎？」
　　
　　我還是沉默。
　　
　　洛宇翔又靜默了一會兒，才略帶猶豫地說：「我以為……你像班上其他同學一樣，不
在乎她的生死。」
　　
　　我渾身一顫，呼吸開始急促了起來。
　　
　　洛宇翔繼續道：「雖然大家都為此次試膽大會的事被老師、被家人訓斥，但大部分
的同學卻依舊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照吃、照喝、照玩。新聞報導女高中生墜樓的消息，
大家卻反而更熱衷於討論施谷芳跳樓和『勾魂鬼』之間的關係，李幫那票人甚至為自己
被記者採訪而沾沾自喜，在校園裡大肆炫耀……或許，魏冷晴你說的沒錯，施谷芳的確是
班上的幽魂，存在感似有若無，消失了反倒讓人覺得痛快……」
　　
　　我胸口哽住了，眼淚終於扼制不住地流了出來。我閉了閉眼，嚅動著嘴脣，想要說些
什麼，吐出來的卻是破碎的聲響。
　　
　　「什麼？你說什麼？」洛宇翔隔著棉被摟住我，似乎正在仔細聆聽。
　　
　　「有件事……我沒和警察說。」我啜泣著低喃。
　　
　　「什麼？」
　　
　　「她向我求救過！」我終於忍不住，哽咽著大喊：「施谷芳，那個傢伙，在我們吵架
的那一天，坐在陰暗的巷道裡，叫我救她！我想，施谷芳一定是對自殺的決定感到猶豫，
所以她希望有人向她伸出援手！所以她叫我救她！」
　　
　　洛宇翔似乎愣住了，好一會兒，他才輕聲問：「那麼，你救她了嗎？」
　　
　　我抽咽得更厲害了。
　　
　　如果、如果當時我停下腳步，對施谷芳施以援手，她是不是就不會自殺了？
　　
　　也許、可能。
但結果究竟會如何，我不得而知。因為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了，施谷芳已經跳樓了。
一個生命就這麼消逝了，永遠地消逝了。
　　
　　我告解般地低泣：「……我沒救她，不但沒救她，我還在心中詛咒她去死……
我……」
　　
　　淚水成串滑落，止不住的懊悔，我終於放聲大哭起來。
　　
　　「最該死的是我……是我！」
　　
　　洛宇翔隔著棉被摟緊了我，緊緊的。
　　
　　他輕聲地說：「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
　　
　　洛宇翔的話語像唸誦般，不斷地重覆。
　　
　　我知道，洛宇翔只是在安慰我。
　　
　　施谷芳的死，我有責任，無可推卸的責任，無可逃避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