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大歷史系研究生講座－你所不知道的曹操墓
講師：邢義田 教授
主持：陳秀鳳 主任
時間：2013年10月31日（四）1400-1600
地點：師大歷史系視聽教室
這場研習是邢義田老師去年赴河南考察歸國後，首次發表相關議題的演講。小弟奉命
前往研習，並打下這篇側記。完整內容將刊登在歷史學科中心首頁。歷史學科中心負責與
高中歷史科相關的業務，我們也會每月補上與歷史教育有關的研習側記。您若對高中歷史
科的內容（不論教材或試題）有興趣，歡迎您來瀏覽。
歷史學科中心http://history.csghs.tp.edu.tw/xoops2/
以下是這次研習的側記。
壹、 主任開場
首先由陳秀鳳主任開場。陳主任說明邢教授對師大歷史系很關懷，這次是第三次
到本系演講。邢教授為美國夏威夷大學歷史學博士，回國後任職研究院，對上古與秦
漢史非常了解。對漢代簡牘、拓片等研究也很多。邢教授於2010年當選院士，目前為
特聘研究員。
貳、 邢義田教授主講
邢義田教授首先說明演講與這趟旅行的動機。原因就是這個墓的爭議不少，許多
人懷疑墓是假的。邢老師特地於2012年八月六號至河南一探究竟。這是邢老師看完曹
操墓後，首次進行相關的演講。順帶一提，邢老師參訪了曹操墓、曹操高陵展示廳、
河南考古研究所的辦公室。因此這次演講，邢老師也向聽眾分享一些研究隊並未公開
的珍貴相片。（遺憾的是檔案在邢老師那，小弟無法呈現給各位同好）
邢老師指出，網路上對曹操墓爭論很多，正反雙方都各有大批支持者，只要在
youtube上打「曹操墓」就有一堆資料。整理歸納下，質疑此墓真實性的意見大約有：
1. 河南是造假王國。
中國大陸各省都有造假，河南為其中翹楚。河南不止出土很多碑刻文物，甚至商
店就在製造碑刻。先前甚至有人以「歷史學者」身分上節目爆料這個墓是假的，所有
考古隊出土的文物都是山寨貨，每個只要100多塊人民幣！該「學者」並聲稱掌握關鍵
證據，將在適當時機公布。
實際上該「學者」是個不斷變換身分、遭到公安通緝的騙子。但當時仍有許多人
跟著跳出來大喊這是假墓。因為在此之前，大家對河南的印象就是造假王國（河南人
還為此寫了一本書，叫做《河南人惹了誰》），所以當時才有一堆人跟著相信這個墓
是假的。
2. 河南省政府的觀光噱頭？
大陸各地都要搞旅遊，都想開發旅遊資源。陝西依靠兵馬俑賺了不少錢，身為鄰
居的河南自然十分眼紅。所以大家都拼命利用當地歷史文物，地方政府尤其熱衷。曹
操墓被報導後，當地政府以非常快的速度蓋好博物館，所以網路上有許多人認為是當
地人想騙觀光財。
3. 此墓被盜過。能給我們的訊息不完整。
4. 傳說曹操有七十二遺塚。這會不會就是遺塚之一？
因為有上述的質疑，河南省政府便想用科學方法平息爭論。結果考古界自己都在
吵，所以平息不了爭議。略為諷刺的是，曹操墓的發掘是當年中共十大考古發現。在
爭執最激烈的時候，甚至有人認為這是假墓，不值得列入十大考古發現。
所以，邢老師認為光看報導、圖片是不夠的。為了釐清真相，邢老師便親自前往
當地考察。筆者以為，這樣親自求證，是所有歷史研究者應學習的精神。若要預告結
論的話，邢老師認為雖然還有一些疑問，但這應該真的是曹操墓。
墳墓中挖掘出來的文物大多收藏在「曹操高陵展示廳」。邢老師形容博物館的規
模簡陋，觀光客的數量則是門可羅雀。甚至因為參觀者太少，平時展示廳不開燈，當
天邢老師與研究隊抵達後館方才開燈！由此可見，當地政府尚未借此大賺觀光財。
曹操墓出土於西高穴村。使用地圖查詢時必須注意，google earth所展示的西高
穴村與曹操墓的位置是不正確的。實際上曹操墓在村子南邊，google earth則顯示墓
接近村子東方。
曹操的高陵有一號墓二號墓，夯土層紮實。墓的大小使人懷疑這是帝陵。此墓長
60公尺寬22公尺。當然比現代人的墳墓大，但在當時來看並不怎樣。墓的規格形制類
似漢末二千石地方官（按指郡太守）的等級。找出曹操墓的重要地標為西門豹祠，相
距約七公里。
1998年找到的魯潛墓誌（345年），內容有「故魏武帝陵西北角西行」，成為判斷
曹操墓的指標（魯潛墓誌參見網址
http://huajiwangzhengpeng.blog.163.com/blog/static/3224238520106110245017/）。
所以依照這個墓誌，反向找出魏武王之墓。但有人懷疑魯潛墓誌也是假的。河南到處在
賣碑拓，所以才有這種懷疑。洛陽是販賣碑拓的大中心，路上就會有一堆人向你兜售。
邢老師說其中很多碑拓是真的，辨別文物要注意小地方。因為造假者往往注意主體，卻
忽略最邊邊的小地方。若沒有魏晉時期墓誌體例的知識，就不知道魯潛墓誌是真是假。
和魏晉的碑刻、石碑質地、墓碑習慣（墓碑上要標出墓主人墳墓位置）對比，魯潛墓誌
應該是真的。所以按照魯潛墓誌找出曹操墓，是可信賴的。
曹操墓在被報導前，已經被盜墓賊多次光顧。考古學家實際上是去搶救文物，但墓
中物品已經被偷到所剩無幾。考古學家在高陵的土地中起出很多畫像石的碎石。漢代帝
陵不用畫像石，所以這些畫像石碎片也讓人懷疑這只是地方官的墓。曹操墓為何大量使
用畫像石？原因至今不明。曹操墓的地磚也是用畫像石做的（將畫像石的一面磨平，鋪
在地上當地磚。畫像石是漢代美術品的代表，高中歷史課本經常出現的「漢代武梁祠某
某古人像」，就是漢代畫像石的高級品）。除了畫像石以外，曹操墓甚至利用既有的墓
碑、屋頂的瓦當作建材。
上述狀況使許多人懷疑曹操怎麼這麼窮，要用舊料做自己的墓？邢老師推測大概是
漢末戰亂缺錢，所以用舊墓的材料打造新墓。當時有不少墓都是這樣把資源回收再利用
建成的。
墓中有三個木頭棺，還有可能是石棺床的遺跡。石棺床已被盜賣。學者依靠地面上
的凹槽痕跡以及農民傳說（當地農民傳言在新聞報導前，石棺床早被盜賣。實際上就是
因為盜墓賊與農民傳言，才使曹操墓曝光。公安成功追回部分文物，但仍有大量文物下
落不明），判斷地上的凹槽就是石棺床的凹槽。墓中挖掘到的遺骨共兩女一男。男性頭
骨年齡約六十歲，與曹操卒年六十六歲相符。
出土文物根本不像帝王，只像平常百姓的東西，但是有鐵甲，石璧，雲母。古代很
多陪葬品會在裝箱後加上封泥，並在箱子開口處用木牌寫上名稱，但曹操墓用的是石牌。
幾個必須討論的文物有石壁、石枕、魏武王常所用格虎大戟、寫有「木墨行清」的石牌。
石壁是被偷走後由公安追回，仍在拼湊中。
石枕。背面有「魏武王常所用慰項石」字樣。字的書法很好。曹操有頭痛，使用慰
項石符合古代醫學。
另一出土鐵戟上有「魏武王常所用格虎大戟」字樣。該戟尖端不用繩子綁縛，竟用
鐵鍊。有人懷疑戟上的「魏」字寫法不合當時體例。邢老師認為這是有異體字的緣故，
戟的字體也類似東漢末隸書與行書間過渡期的字體。（魏武王常所用格虎大戟參考網址
http://lt.cjdby.net/thread-761023-1-1.html）
邢老師特別重視一塊名為「木墨行清」的石牌子。這是一個非常冷僻的名詞，光注
意史書不夠，還要對古代文物多做研究才懂。邢老師認為，這個「木墨行清」若屬捏造，
那也要是段數非常高的文物販子才知道這種東西。盜墓賊也不知道「木墨行清」的意義，
因此這件文物被留在墓中。
那麼，什麼是「木墨行清」呢？（參考網址如下）
http://tc.wangchao.net.cn/baike/detail_2265795.html
行清是魏晉時代專用字，指廁所裡裝屎尿的桶子。此可由《史記》的集解、索引得
知。（注1） 木墨在文獻上無記載。邢老師推測是上完大號後，清潔肛門的工具。中日
兩國古代都用竹簡、木條清潔肛門。邢老師也藉此感嘆，我們華人考古時，都不重視糞
坑。其實糞坑是考古研究的一大寶庫。日本人可以從考古挖掘的糞坑中，找到東北亞的
植物與寄生蟲卵，藉此判斷渤海國使者曾在此地停留。這是我們不如日本人的地方。
那為何要叫木墨呢？邢老師推測，可能是把廢棄的公文（竹簡）拿到廁所用。因為
上面有寫字，所以叫木墨。出土的居延漢簡可以佐證。許多出土漢簡有一端被火燒過。
因為尖銳的竹簡會刺傷人體，用火燒圓後才可以「擦屁股」。所以被燒圓的竹簡，可能
比其他竹簡帶有更多資訊，可惜沒有人對這些竹簡進行化驗。
另外，老師在墓中見到的畫像石雕工十分精細，確實符合帝王身分。墓中挖出許多
畫像石碎片
綜合以上，邢老師認為文物應該是真的，曹操墓也不是觀光噱頭。
最後幾個問題是，曹操墓為何很小？原因應為曹操自己就是盜墓賊，深知樹大招風，
墓大招偷的道理。陳琳檄文便指出曹操是盜墓賊，甚至將盜墓制度化，設立摸金校尉、
發丘中郎將專司其職。所以曹操怕被人盜墓，遺言也交代要薄葬：「因高為基，不封不
樹」。曹操不讓墳墓留下痕跡，不封丘，不種樹。所以墳墓規格小，內容物都用別人的
舊貨，葬禮也極簡。案曹操從218年六月開始建造墳墓，死於220年一月，死後不到一個
月就下葬了。這應該是為何墳墓規格小東西少。
畫像石的部分。河南考古文物研究所試著重拼墓中被打碎的畫像石碎片。可惜他們
只把有畫面的石片帶回研究室重拼，原因是辦公室太小。而沒畫面的部分，拼得很有問
題。邢老師很希望重建這些畫像石的工作成功，但也認為機會渺茫。
邢老師也在研究室發現河南考古研究所至今未公布的問題。有一塊像是碑刻的碎片
上清晰可見寫有「郡太守」等字。為何曹操墓中會有郡太守？這是誰的墓碑？會不會如
前所述，這也是把前人的墓碑回收再利用呢？邢老師寫信告訴對方這個疑問，可惜至今
尚未有所回覆。
參、 問題與討論
最後是現場聽眾的提問。
1. 請問老師，在媒體報導曹操墓後，也有人宣稱發現曹休墓。有沒有研究者將這
兩個墓進行比對呢？（如果您是當天在場的朋友的話，這題和第五題都是我問的喔）
答：曹休墓目前還無法證實是真的。媒體的相關報導我們相信10%就好，不要全信。
2. 曹操墓既然「不封不樹」，魯潛要如何得知高陵地點？
答：魏武王太有名了，一定有人守墓。只要魏國還在，大家都應該知道高陵在哪，不可
以冒犯。當地人知道地點更是應該的。其實很多古人的墓都找不到，史書說埋在哪裡都
是大地點。考古學家的重要線索是去鄉下訪問當地老百姓，根據世代相傳的傳說去找。
曹操雖然不封不樹，他這樣有名，即使遭到盜墓，大家還是知道地點。就像曹操距離西
門豹數百年，仍然使用西門豹祠做為座標。
3. 有沒有人用DNA鑑定出土頭骨就是曹操呢？
答：復旦大學徵求許多姓曹的來驗，根據報導有找到姓曹的人有共同特徵。但我無法複
述內容，因為那是專用術語。所以現在在比對挖到的頭蓋骨。但實際上DNA鑑定也只能做
到某個程度，要這樣斷定恐怕做不到。
因為DNA會被汙染，考古挖掘要十分小心。考古學家摸到遺骨，或甚至打個噴嚏都會
使鑑定結果改變。因為牙齒比較不會被摸到，所以考古的DNA鑑定常常用牙齒檢驗。先前
南科挖到大量人骨，本來也要用DNA驗，但也被汙染，所以現在研究不出來。
4. 老師剛才提到「七女為父報仇」是漢代畫像石出現的故事，為何會在漢代盛行？
這個畫像石本來放在墳墓的哪個位子呢？
答：我們現在看到的畫像石是散的，很難判斷原本位子。
5. 老師提到墓中還有兩具女性遺骨，她們是誰呢？因為同時代的司馬懿死前交代
不想與正妻張春華合葬，所以我很好奇曹操選擇跟誰一起長眠？
6. 據傳化驗兩具女性遺骨後，發現她們只有廿多歲，不符合曹操正妻卞皇后年紀？
答：以上兩個問題，我們也無從得知。
7. 如何判斷這不是七十二遺塚之一？
答：此乃後人傳說。曹操是不是真的有七十二遺塚，也是個問題。唐代人還知道曹操墓
的大略位置，宋代人已經弄不清，才出現七十二遺塚的附會。唐際根是中國社會科學院
考古研究所研究員兼安陽考古隊隊長，他有一篇〈曹操墓真相〉，破解了七十二遺塚之
說，此文値得一看。
其他老師回答：漢代很多帝陵習慣是同陵不同穴，即皇帝皇后埋在同一個陵，但不在同
一個墓穴。曹操墓附近也有找到墓，剛才同學問的卞皇后，可能就埋在這。80年代大陸
就考查過七十二遺塚，結果反而找到最近電視劇很熱門的蘭陵王遺塚。
8. 老師剛才舉了萬石君案例以說明行清，並說「中羣」就是內褲。請問「中羣」
真的是內褲嗎？褲子是遊牧民族帶來的，古代漢人男性應該是穿裙子。箕踞而坐就等於
暴露下體。所以在《史記》的年代真的有內褲嗎？
答：以前都以為內褲是很晚才有的，但在春秋時代晉國的墓裡，真的有發現內褲。不過
那是貴族的墓，我們不知道當時內褲是不是普遍流行。內褲應該也來自北方游牧民族。
9. 石棺已經被偷了。我們怎知道遺骨的來歷？
答：很好的問題。我們也不知原本遺骨位置在哪裡？石棺的地面有凹槽。當地人傳言，
此墓被媒體報導前，就有人把石棺床賣掉了！唐代粟特人的墳墓有石棺出土，但三國時
代流行石棺嗎？所以我也有點懷疑，那些凹槽真的是石棺的嗎？不過當地教授相信鄉民
說得是真的！
10. 曹操後人的墓有沒有被找到？
答：沒有。很多人的墓現在都找不到。
(小弟研究魏明帝起家，高平陵又是司馬氏興起關鍵。
聽到找不到高平陵，還是有些失落。)
注1： 見《史記》卷一百三〈萬石張叔列傳），頁2766。本傳有「中羣」字樣，集解
與索引皆引用曹魏時孟康的注解說明中羣，「行清」就出現在孟康的解釋中。孟康事
蹟，見《三國志》卷十六〈杜恕傳），裴注引《魏略》，頁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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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原始側記的內容，其實還有最後一個提問如下：
11. 老師說復旦大學找曹家後代驗DNA，曹操還能有後代嗎？
這題若由小弟回答的話：
最初的篡位是很有品的─我可以搶走你的國家，不能斷你的血脈，中斷你的血
食。所以曹丕篡漢、司馬炎篡魏，都保全前任皇帝與帝室的性命。甚至到西晉趙王
倫、東晉桓玄篡位，也都不殺舊帝。
直到劉裕篡晉才改變這個優美（？）傳統。劉裕門第過低，為了阻止其他野心
家找到可供利用的對象，就把司馬德宗兄弟都殺了。劉裕此舉─篡位者必殺前帝─
成為南北朝以迄隋唐的新傳統，一個恐怖的傳統。如果佛教因果之說為真，他的子
孫第一個遭到報應。宋順帝失國前許願自己生生世世，不再生於帝王家。蕭氏篡位
後自然也殺害劉家人，甚至還說劉家當初也是這樣對待司馬家的。
所以這個問題，又是「把後代的印象蓋到前代」的另一個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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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要是知道自己也被盜墓，不知是怎樣的心情？
而且後代人還是依靠馬桶衛生紙來判斷他的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