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之夏
第一篇 共生
1
禮拜三有我最喜歡的時代歷史課，還有數學課，但我實在討厭數學，怎麼樣也無法喜歡上
它。不過羅斯就很喜歡數學，只要碰到數字，他的腦筋會立刻變得比誰都清楚。
正午鐘響，教室裡每個人都急忙收拾自己的東西，以趕在五分鐘之內到地下二層的餐廳集
合。用餐前的「午間宣導」每天都大同小異，除了歌頌與讚揚之外就沒別的了，我常懷疑
他們的稿子是不是從來都沒換過，只是更改幾行句子就區別了各日的早、午、晚間宣導。
教室在地下三層，我和羅斯在樓梯轉角處碰面。「夏，快點，我可不想當最後一個。」他
老是這樣緊張兮兮的，不管做什麼事都要提早進行，他說他不喜歡那種因遲到或出錯而被
人注目的感覺，那會讓他緊張得肚子絞痛。
我們趕到餐廳，羅斯和我各自朝家人那桌小跑而去。媽媽和妹妹都已經就定位了，身份是
職業軍人的哥哥並不會和我們一起在這裡吃飯。
我在小藍身旁坐了下來。她趁我不注意捏了我的大腿，我伸出手指朝她肋骨間戳了過去。
媽媽瞪了我們一眼，她的眼神正在嫌我們太不安份。
小藍的頭髮又剪得更短了，她老是喜歡自己拿剪刀亂剪，把自己弄得跟個小男生似的。她
也不喜歡穿裙子或任何一件顏色鮮豔的衣服，只要衣服上有蝴蝶結或緞帶，她就立刻拿剪
刀剪掉，完全不在乎剪出來的洞。她只喜歡長褲和素色上衣。如果要跟不熟識的人說她是
我弟弟，我想也沒有人會懷疑。但她還是有張可愛的臉蛋，又長又捲的睫毛遺傳自媽媽，
真讓我忌妒。
喇叭裡傳來幹部說話前會響起的一道四個音的旋律。餐廳裡每個人都挺直了背、雙手平放
在大腿上、正色地看著前方，不敢再嘻笑私語。
「各位居民午安，我是專務洛西。首先，讓我們一起感謝身邊的每件事物，在經歷過舊時
代的災變及戰亂之後，現在我們擁有的一切實屬得來不易。我們特別要感謝偉大的總理尚
非先生，若沒有他，就沒有現在安逸幸福的我們。各位目前的美好生活都是來自他英明的
領導，我們要將敬仰之心全獻給這位偉人。讓我們掌聲感謝此刻的和平、感謝眼前的食物
、感謝我們敬愛的尚非先生！」
眾人一致鼓掌，持續了整整三十秒後，喇叭裡傳來和宣導開始時音階相反的旋律，大伙又
默契十足地同時停手。
地下二層的監察員多蓮，是個體型圓胖的矮個子女人，擁有一頭暗棕色的、讓她愛惜如命
的濃密捲髮。「開動！」她站在平臺上朝所有地下居民大喊，所有人旋即展開動作。
桌上的餐盤早在我們入座之前就已經擺好，每次開動時都有些冷了。禮拜一至五的菜色都
一樣：扁豆、馬鈴薯泥、一小塊松鼠肉(有時候是兔肉或飛鼠肉)、一碗豆腐湯，晚餐則會
多加一道青菜。只有在週末菜色才會稍微變化。
下午第二堂就是最能讓我專心的時代歷史課。
舊時代的一切總令我好奇，我常在腦袋裡用想像力拼湊災變前人們生活的畫面，小藍因此
笑我是個老古董，她始終搞不懂我為何偏好有著歲月痕跡的舊東西；事實上，我也不是很
清楚，但那些有著神秘氣息、新奇的事物就是會對我產生莫名的吸引力。也許爸媽生給了
我過量的好奇心。
「戰亂啊，發生在大災變過後的半年。災變中逃過一劫的人們分成了兩派，彼此為了爭奪
剩餘的寶貴物資而開戰，雙方都在戰爭中損失慘重，最後他們便協議停戰，並將災變後唯
一能居住的地區分成兩個部份，各據一方，彼此不再往來。我們現在所處的地方屬於倖存
區的北方。接下來的事情你們一定都很清楚吧？要是有誰說不知道那可就得被板子打屁股
嚕！」萬熙老師揚起尾音笑了兩聲。他老是喜歡把打屁股三個字掛在嘴邊，功課沒寫完要
打屁股、上課不專心要打屁股、飯沒吃完要打屁股。
「偉大的開國總理殷石先生帶著物資和人民來到這片土地，無私地與所有人共享資源、建
造這座堅固的堡壘，並成立新時代政府。當時呢，政府按照每個人所能貢獻的物資多寡來
決定新國家的人民居住樓層，也就是說，貢獻越多的人民就越有資格能夠與偉大的總理一
起在地面堡壘生活，這即是我們一向遵奉的──」
「『付出多少，享用多少』原則。」全班齊聲答道。
萬熙老師用他那雙細小銳利的眼睛掃視全班同學，然後繼續說：「很好。你們得知道，總
理對每一層人民的愛都是一樣的，他同等地愛著每位共生國同胞，毫無差異。沒有偉大的
總理就沒有你們這些小崽子，切記這一點！」他停頓了兩秒，又接著說：「殷石先生將我
們的新國度命名為『共生國』，南方則被他們的人稱為『重生國』。我們嚴禁任何一位人
民跨越邊界離開國土……」老師嚴肅地講述這段歷史，並特別強調了「嚴禁」二字。
據說重生國那邊的人數比我們還要少一些，過著非常艱辛苦難的生活。我在圖書室的書本
裡讀到一些關於重生國的資料，那邊的人民性格暴戾、野蠻無理，並對我們有著巨大的仇
恨，他們恨我們當初劃分界線時拿走了較多的資源。重生國絕對是我們最大的憂患，因為
他們對北方的土地及資源虎視眈眈，伺機發動災變後的第二次戰爭。
我的目光沒有離開過講臺上的萬熙老師，但忍不住在心中算著日子。今年是新曆九十九年
，再過兩天我就要滿十七歲了，想到這裡我就不禁滿懷期待。
共生國的居民只要年滿十七歲，就可以選擇自己將來想要從事的行業，接著參加為期三個
月的訓練。訓練結束後會舉行一次測驗，如果通過測驗，便能順利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
如果測驗失敗了，政府將會決定失敗者的身份。
地下居民和地面居民的職業選擇走向大不相同，我們必須等地面居民選完之後，再從剩餘
的職業中選擇自己想要的。通常，地上的人都會選擇醫生、教師、設計師或政府部門的相
關職業；而剩下的職業像是軍隊、狩獵隊、清潔工、農務工之類的，則會留給我們。我想
要成為狩獵者，很幸運地剛好不在地面居民的偏好中。
「……南方的蠻人是共生國所有人民的最大敵人，我們必須時刻堤防他們可怕的野心隨時
都有可能會來掠奪我們的幸福生活。只有全國上下團結一心、同仇敵愾，才能戰勝蠻人的
自私慾望！」萬熙老師憤慨地對全班同學說著，每個人都挺直了腰桿豎耳聆聽。我偷偷用
餘光瞄向旁邊的金宓，她似乎吞了個哈欠。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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