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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izumaru (藏書界竹野內豐) 看板: Gossiping
標題: Re: [問卦] 日治時期的臺灣人懂北京話嗎?
時間: Mon Mar 4 23:21:31 2019
※ 引述《elec1141 (木村拓哉)》之銘言:
: 日治時期
: 為台灣人被日本殖民統治的時代
: 當時的台灣人普遍以台語溝通
: 部分人還能以日語溝通
: 那北京話呢
: 也就是現在的中文
: 當時的台灣人懂這種外文嗎?
閣下居然是木村拓哉嗎?好喔好喔,我是藏書界竹野內豐。
今天來聊聊日本時代臺灣人到底會不會北京話。
其實日本人還沒來到臺灣之前,確實以為台灣人會北京話。
理由很簡單:臺灣人是清國人,清國的官話是北京話,台灣人當然會北京話,
簡直就像A=B,B=C,可證A=C一樣,就像初音是個軟體一樣,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只可惜A=B=C,似乎不是唯一解。
1895年,一個叫做伊澤修二的教育家懷抱著教育熱血來到臺灣。
伊澤修二就是犯了上述A=B=C的錯誤想像,
浩浩蕩蕩居然帶了一百多個北京話通譯一起來。
來到臺灣之後發現,這些北京話通譯就跟偉大的王者DIO說的一樣:
「無馱無馱無馱無馱無馱無馱無馱無馱無馱!!!」
不好意思,全部沒用,一百多位通譯先生不好意思你們先回家,有機會再聯絡。
伊澤修二出師未捷身先滑一跤,不過媽媽說哪裡跌倒哪裡爬起來,
他馬上跟臺灣總督樺山資紀建議,臺灣的教育需要兩個目標:
一個是「目下急要教育關係事項」,
另一個是「永遠的教育事業」。
「目下急要教育關係事項」尤其重要:日本人要趕緊學台語,臺灣人要趕緊學日文。
不過這也只能怪他太過托大,大約同一時間在澎湖的日軍通譯官,
已經把台語初步整理成冊了,也就是日本史上第一本台語教材:
《臺灣地誌及言語集》
封面
https://i.imgur.com/GtzLDOL.jpg
內頁
https://i.imgur.com/8iCGEYB.jpg
可以發現拼音全部沒有調號,照念出來只會像死魚講話一樣平板,
因為當時日本人對於台語複雜的聲調系統和變調規則還沒掌握。
恭喜,這位身在澎湖的翻譯官岩永六一桑,比伊澤修二搶先一步拿到台語乖寶寶章!
但是伊澤修二也不是省油的燈,隔年馬上整理編輯出《台灣十五音及字母詳解》,
成為後來官方編纂台語字典的基礎。
https://reurl.cc/0Z9ql
後來伊澤修二因故離臺返日,原因可以在八卦板搜尋我前一篇文章;
他回日本之後,1902年跟一個叫做吳汝綸的中國人聊天,
這一聊,居然聊出中國的國語運動。原因請自行Google。
伊澤修二,真正的大教育家,在日本、臺灣、中國三地的語言教育政策都留下影響。
在這之前,全大清國包括臺灣在內,並沒有多少人懂北京話,因為根本用不到。
就算是經商,從臺灣跑去福建,大家都講廈門話也是能通,
就算跑去廣東、蘇州,請個翻譯給人家一口飯吃也不困難,所以沒有學官話的急迫性。
真的有急迫性得學北京官話的,只有當官的或者非得到北京買賣的。
其實清朝也有為了「北漂」官賈而編撰的「官話教材」,這麼巧我就有一本。
清代蔡伯龍的《官音彙解》
https://reurl.cc/6Q7zr
https://reurl.cc/L64k3
上頭是福建話,下頭「正」下的是北京話。
例如「〇目仁 正眼珠子」,意思是福建話裡「目仁」到北京得說成「眼珠子」。
但這畢竟是少數啦,上一次去過北京的臺灣人叫林爽文,是押送到北京處死的,
一般臺灣老百姓活三輩子也不會有one night in Beijing的經驗。
莫名其妙打了一小時還沒講到正題,不好意思讓我調1.5倍速講快一點。
在日本統治下,台灣人當然也沒必要學北京話,除非是跑去北京留學或工作,
如洪炎秋、陳澄波等人。
不過,在日治後期,學北京話的書籍變多了,應該是與中日戰爭有關。
這是吾家收藏的幾本日治時代北京語教材。
https://i.imgur.com/IWQyUL2.jpg
像這一本《支那時文研究》,摘錄中國報刊的文章對譯日文並加註,
很明顯就是戰時來個知己知彼的用途。
https://i.imgur.com/fjfC6gY.jpg
有趣的是這本書有原書主簽名,嘉義朴子人,查了一下資料,
他後來去海南島當日軍翻譯,可證當時臺灣人學習北京話的實際用途。
同一時間,其實臺灣人在私塾學漢字也是用中國出版的教材,
但是是用台語(或客語)念,
所以形成了「雖然使用北京話教材,但不讀北京話」的「漢文共識」,各自表述。
https://reurl.cc/p5rqe
不過也不能說當時臺灣人學北京話都是為了戰爭,也有人是著眼在親善的用途。
例如蔡培火,1936年二月在日本東京,
找到錢稻孫(翻譯家)、孫毓堂(後成為經濟史學者)兩人學北京話,
便是立志成為中日親善的大使。
這是那天蔡培火的日記。
https://i.imgur.com/SvE80rW.jpg
後來在戰爭最激烈時,蔡培火的日華親善之說惹怒了日本,堂皇入獄,
出獄之後仍不死心,跑去中國繼續提倡日華親善,沒多久日本突然投降,
蔡培火身在中國就因此誤打誤撞加入國民黨,此後終身變作KMT的臺人官員樣板,
一生評價兩極,這是當年他寫下首日學習北京話心得的日記時,始料未及的。
要不是他學會北京話,他可能不會跑去中國當親善大使,
戰後直接返台,大概就和老朋友陳炘、林茂生、陳澄波一起死在228事件了。
這樣對他來講是好還是不好?沒有人答得上來。
做個總結,臺灣自古百姓會北京話的應不多,但比例多少我並沒有資料,不敢亂猜。
日治時代由於工作、求學需求,會講的人應該多些,
中日戰爭開打後,由於戰爭需求,相關教材與訓練因應而生;
不過也有人不是為了侵略,而是懷著親善的理想而學習。
可惜戰後強制性的語言政策與文化洗腦,
把本來沒多少人會講的北京話,扶植成今天可以把其他島內語言踏平的哥吉拉,
不知當年努力學習北京話的先賢、戰後初期瘋狂投入「國語熱」學捲舌的民眾,
給他們一台時光電視看看今天,不知做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