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幻想鄉
幻海潮生際，靈思運會時；蝶夢堪珍念，幽微故可知。
人壽有時盡，茶醉無絕期；還聆〈華胥引〉，求其意馬馳。
‧茶醉：在醫學上指過量飲茶或飲茶太濃而引起的不適，在茶人中間則以「茶醉
」指稱喝到一定程度時的恍惚微妙境界。
‧華胥引：古琴曲。一作「還鳴〈華胥引〉」，鳴比聆要來得主動，這裡感覺應
該更慵懶一些，故定稿為「聆」。
‧求其：「放縱自心」的隱語，《孟子》：「求其放心而已矣」（放字讀三聲）
，粵語白話至今仍以「求其」表示隨便、率性、潦草之意。
八雲紫定場詩
劃撫人寰齊鬼仙，卮言秘戲泯妖賢；
我行道術則天志，萬種情風展綺筵。
‧劃撫：劃分境界、鎮撫一方，此詞為新創。原作「幻惑人寰齊鬼仙」，意思太
片面，故造新詞「劃撫」以中性地形容八雲紫之於幻想鄉的能為與作為。
‧卮言：典出《莊子》。卮，一種酒杯；卮言，首先是持著酒杯講的話，之後可
視前後文脈絡引申出各種說法。
‧則天志：「則」在此為動詞。「天志」為墨家思想，主張以鬼神之說宣導人民
，論述人世間應有的運行方式，這恰巧暗合了幻想鄉的治理方針。
序
這兩首詩是在今年三月我舉辦的「八雲紫定場詩有獎徵文 」活動後寫定的，並且都
是在先前的雛型、他人作品的基礎上修訂而成，這樣的過程也是相當之「同人」了。
會辦這個比賽，是因為想到多年來一直都有人喜歡寫舊體詩詞，特別是為喜愛的作品
和角色，然而現代教育已經不教寫詩，考試也不考，就算是中文系也頂多把習作課列為選
修，所以大部份人基本功沒練夠，即使有些天賦，寫出來也好不到哪裡去。而我勉強算是
有練過的人，雖然沒像古人或張大春先生那樣大量練習，每天好幾首練到能援筆立就，但
也略知法度與訣竅，可以慢慢磨出一些像樣的東西，也稍能教導初學者了，所以就先辦個
比賽，看看有沒有水準超乎我預期的人，然後自己也寫兩首放在一起，給大家來看看它對
不對得起我比各位多讀的這幾年書。
〈題幻想鄉〉原本無題，也可以充作幽幽子的定場詩。首二句「幻海潮生際，靈思運
會時」原是我為漫畫本《你的愛，像星光 》後記標題所撰的一聯，靈感來自它的原作，
詩人陳依文的詩集《像蛹忍住蝶》、《海生月》與《甜星星》，所以這一聯可算是她詩集
的同人。「蝶夢堪珍念」則是2008年《仙劍奇俠傳》創始人姚仙姚壯憲來北京大學演講時
，我臨場湊了一首詩寫在書上，在會後送給他致意，詩曰：「無常入不滅，一瞬轉三生；
蝶夢堪珍念，詩心所以成。」前兩句是我一位學弟自顧隨《駝庵詩話》的「轉無常入不滅
」改的，其實不太通順，末句我為押韻所湊的「成」字也太滯，配不上三句偶成的繾綣婉
約之意──靈感來源自是《仙劍一》名曲〈蝶戀〉的故事，以及莊周夢蝶這個應該大家都
知道的典故。但總體來看，實在不及格，所以這些年也一直念著什麼時候能把「蝶夢堪珍
念」回收再利用一下，於是到年初寫《東方文化學刊》第八期序文時，靈光一閃，與「幻
海潮生際，靈思運會時」拼在一起，後面再以古文常用句法接個「幽微故可知」，就這麼
續上了。
意猶未盡，似乎還可以再來四句，所以便在這場詩賽後用漢魏五古的風格作了出來。
漢魏五古，除了以前課堂所學和自學，2015年我在用《柳如是詩文集》玩集句給〈碎月／
東方萃夢想〉填詞的時候，仔細將她的〈擬古詩十九首〉賞析了一遍；今年我作《三國志
姜維傳》作者Ratchet訪談的時候，也認真讀了一些《姜維傳》用到的曹植、甄宓等人的
詩篇，這些積累都是能讓此詩後四句較快寫成的因素。「茶醉」是和一位賣過一陣子茶葉
的老同學喝茶時體驗過的，〈華胥引〉是在北大古琴社的時候從「老八張 」認識並聽過
的，「求其」則是在香港讀博士的時候學到的可雅可俗的粵語。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都
是說不定哪一天就用得上，能拿來為同人的藝業添磚加瓦了。
此詩一開始並沒有想要和幽幽子搭配，但因為「蝶」、「幽」這些關鍵字太常被愛好
者用到，所以下半首也就從幽幽子的設定上擷取了一些要素，如「人壽有時盡，茶醉無絕
期」兩句，是因為經手過六哥星期六上線談論「侘寂」的文章 ，印象深刻，就連繫起常
見的壽命論，把「在冥界茶香不會消失」這個反常識的概念，化用到這裡了。「華胥」也
是常見引用的，幽幽子人設有用到的典故，李文浩君也在《學刊》裡撰文考論過 ，我就
跟著用了。許多用了「華胥」的詩詞，嵌得太生硬，那我要怎樣才可以比較不生搬硬套呢
？我正好記得有一首古琴曲是這個題目，這樣拿過來，便是用中國藝文傳統這一系列的同
人作品，來支援《東方》這一系列的同人作品，置諸五言古詩這個傳統體裁之中，可無違
和，也不須特別再花力氣去提示何謂「華胥」，大家有興趣自去找那古琴曲來聽便是，現
在網上都有，很好找。
這樣，如果我再訂製一尊幽幽子的戲偶，拍個登場亮相，用閩南語誦出此詩，應該也
是頗為適合的。
八雲紫這一首則是脫胎自夢月逸軒的參賽作品，我給了他二等獎（一等獎從缺）：
難言秘境誕妖賢，畫地封疆定海天。
理序制衡伏異客，施謀戡亂鎮桃源。
界中維舊積陳弊，域外革新湧變遷。
願負眾生脫困厄，休戚與共泯仇冤。
如果作為一首贊頌之詩，此詩的前半都可謂穩當得體，但「定場詩」是讓角色自己唸
來自誇的、氣勢外放的，說「施謀戡亂」云云就太正經八百，感覺太像報履歷的官樣文章
了，不符合最高領導應有的率性作風與神秘感。末兩句也很難說就是八雲紫的志願，放在
聖白蓮等佛門角色身上還比較合理。
所以我就改用道家的概念重整了一下，而從古代官名拈出了一個巡撫、鎮撫的「撫」
字，表現其剛柔並濟的手腕；從《莊子‧齊物論》」改出「齊鬼仙」從《莊子‧寓言》取
出「卮言」（我第一次學到這詞是在強者我學長蘇打綠青峰的〈遲到千年〉歌詞）；從《
墨經》引了「天志」（我先前寫過〈墨家在現代創作中的復活〉一文 ）；再從成語「風
情萬種」和蘇東坡的「有情風萬里捲潮來，無情送潮歸」變出最後一句。
還有，「我行道術則天志」這兩句，是模仿自電視劇《大明王朝1566》第一集，嘉靖
皇帝身著道袍出場時吟的，唐代李翱所作之偈：「練得身形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我
來問道說何事 ，雲在青天水在瓶。」那種漫不經心又深不可測的帝王形象令我印象深刻
，所以這回給八雲紫寫詩，自然就想學他一學。故此雖然「我行道」和「則天志」都犯了
孤平（兩仄聲字夾一平聲字；「則」是入聲字），但也不改了，畢竟實際用台語唸起來還
是很順的，「我」可以平讀，「天」可以讀低一點（具體聽起來是怎麼樣就請期待我的影
片）。
修習過古代文學、政治、思想史的同學，或許可以認出這兩首詩的每個典故，不過，
我是從哪裡學來的這些典故，那就必須我自己說，大家才會知道了。這裡不嫌瑣碎，一一
交代，也是分享一下自己的學習歷程：我不是那種某一年開始狂讀硬啃千百部古書，三兩
下就全部消化成自己一個「彈藥庫」的學霸。我大半也是因著各種機緣慢慢積累而來，積
到一定程度，恰好足夠拼出一些貨；再要繼續做下去，我就得再去補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