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藤在長久的睡眠之中,做了一個很短暫、很短暫的夢。
在夢境之中,他見到了琉香。
即使在夢中,琉香那鮮明的、強勢的笑臉依然。
微捲的柔順長髮,輕輕飄動著。
她手中拿著幾張樂譜,信步前行,那美麗的背影越來越遠。
皆藤跑了起來,急著追上。
但是不管皆藤如何奔跑、如何加速,
總是追不上看來像在漫步著的琉香。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終於感覺到稍微接近了琉香。
但是,一陣強風吹過,琉香手中的樂譜被席捲而去。
那空白的五線譜,就這樣來到皆藤的面前,遮住了他的視線。
皆藤的眼前一黑,腳底一絆,霎時跌倒在地。
等到他掙扎著起身的時候,已經失去了琉香的身影。
皆藤感覺胸口像被挖開一個看不見的大洞。
血液、體溫,甚至連四周的光芒,都正從那個洞穴中流逝到未知的所在。
空無一物的景色,漸漸黯淡。
黑暗即將降臨,皆藤的心中,恐懼油然升起。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溫暖的擁抱,從皆藤的背後傳來。
不同於明子令人安心的溫柔,那是十分熾熱的、直率的溫度。
琉香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後方抱住了皆藤。
貼在皆藤背後的、琉香的胸口,強勁的心跳傳了過來。
那充滿活力的鼓動,漸漸地穿透皆藤的背肌。
不知不覺之間,那毫不間歇的心跳,
以及其散發的熱力,將皆藤胸口的空洞給填滿了。
然而,琉香的存在感,也就這樣緩緩消失。
皆藤急忙轉身,只見到琉香站在遠遠的遠方,身影單薄地幾近透明。
她用充滿朝氣與一點戲謔的笑容,舉起食指抵在自己的唇上,對皆藤眨了眨眼
天空,不知道什麼時候浮現出一抹圓月。
月光從黑暗的間隙之中流淌,不均勻地灑在兩人之中。
然後,就像布幕一樣,掩住了琉香的身影。
世界再度沉入深深的黑暗之中。
皆藤屈起身子,懷抱著胸口留下的餘溫,像是胎兒一般墜入夢境。
Project DiVA CH.30
就這樣,一轉眼又是十年過去。
在察覺到的當下,時光流逝的速度比一個位元組的電位交換還要迅速。
在這段時間之中,事情變遷的很快、很快。
伊雅,走了。
在明子與皆藤從病房中清醒之後,
伊雅已經交接完醫院的事務,遠走他鄉。
手術的紀錄,不知道為什麼從資料庫之中消失。
院方的高層,雖然不能相信伊雅「資料庫損毀」的說法,但也只能接受。
雖然伊雅說是為了這次的疏失而引咎辭職,但在基層之中都知道另有原因。
有人說伊雅違法摘取器官,有人說伊雅的手術有重大疏失,但細節始終不為人知。
那就像某種都市傳說一般,廣為流傳但是沒人相信。
因為十年之間,伊雅在這個醫院之中做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裡。
大家只知道,伊雅離去的時候,眼中滿是悲傷與不捨。
在那之後,明子繼續留在醫院工作。
畢竟是剛取得醫師資格,就足以擔任移植手術副手的人才,明子頗受器重。
她那傑出的才華,在醫療圈中有著堪比伊雅的評價。
而皆藤,則是在AI學界繼續鑽研。
由於其傑出的程式功力,以及軟硬體整合技術,皆藤不斷接到大企業的委託。
只是,不喜歡接觸人群的他,漸漸淡出商業應用的領域。
他開始足不出戶,只靠網路進行技術的研究與發表。
不知道什麼開始,皆藤將心思,轉向了醫療相關的輔助技術。
在日以繼夜的研究、還有明子的協助下,皆藤開發出關鍵性的高過敏抗性金屬。
他以自身的體質為經驗,研究出泛用性更高的植入性醫療材料。
然後,Project DiVA的企劃案,剛好找上了皆藤。
於是以這個材料當作基底,皆藤同時開發出可以取代心臟的自體循環幫浦。
「開發出這種東西,你是想捨棄什麼嗎……」
看到皆藤的設計圖時,明子沈痛地問道。
「我只是……不想再作夢而已……」皆藤慘然地回答。
「是什麼樣的夢,讓你想要捨棄……」
明子盯著皆藤的胸口,說不出後面想要說出的名字。
「十年如一日的,沒有答案的夢境……」
皆藤抬起頭,用那憔悴的、帶著深深黑眼圈的面容說道:
「妳能夠想像,這幾年我是怎麼度過的嗎……?」
明子看著眼前的皆藤,只能用「形銷骨立」來形容。
雖然她知道,皆藤本來就因為年幼的意外而難以入睡。
但是這一天所看到的他,情況似乎比從前更加嚴重。
混濁的眼神,顫抖的嗓音。
皆藤用斷斷續續、沒有條理的口吻,述說著夢境。
或者說,夢境本來就該是無邏輯的存在?
那個每當皆藤入睡的時候,就會浮現出的夢境,彷彿烙印一般焊入皆藤的腦中。
而那瀕臨崩潰的面容,讓明子也不忍卒睹。
於是當皆藤帶著那個幫浦的原型機出現的時候,明子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絕。
她知道,就算明子拒絕,皆藤也不會放棄的。
或許,皆藤會去找其他人替他動手術也說不定。
然而明子自己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和她一樣技術的人並不多。
或許,皆藤的想法很瘋狂。
然而在這個當下,也沒有什麼方法可以得到更好的結果了。
甚至,將來也沒有……
「那時候……妳也是這種心情嗎……?」
明子忍不住輕撫自己的腹部,想起了伊雅。
就這樣,隨著開發案的進行。
兩人也開始張羅起手術的相關準備。
本來兩人的老家裡,就有當初伊雅為了應急所設置的緊急手術室。
而在這幾年間,皆藤也開發出不少醫療輔助系統的原型。
在這樣克難的環境之下,明子近乎奇蹟一般,獨立完成了手術。
那就像是一場賭博,賭注是彼此的人生。
皆藤就這樣,把琉香的遺物,給了「未來」。
她們藉由彼此身軀的一部分,將命運聯繫在一起。
……即使相連的目的只是為了捨棄……
於是,時光繼續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