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刪一部分。
※ 引述《kea (<滅蜀記>台灣出版)》之銘言:
: 3.海船:荷蘭船支比中國戰船還是強大很多,荷蘭船的側弦炮技術,讓戰船至少可以裝
: 到三十六門炮,遠比中國戰船多很多。荷蘭船的多帆技術可以順應不同風向,也比
: 中國船強得多,這也是荷蘭人一大優勢。
船砲的裝備方式大致有兩種,一種是舷側,相當於西方的Galleon,一種是集中裝
在船艏,但是船舷會分佈其他較輕型的迴旋砲(swival-gun),相當於Galley。晚明以
來戰船的裝備比較接近後者,例如戚繼光《紀效新書》(十四卷本)卷十二〈授器解〉
當中給一號大船裝備的就是船艏兩門無敵神飛砲(每門千斤),船側大佛郎機(約200斤)
八位、百子砲六位(40斤以下),二號大船船艏一門無敵神飛砲,船側大佛郎機六位、
百子砲六位,以下類推。在揆一所著《被遺誤的台灣》中提到的鄭氏戰船只裝備兩門
火砲,大概是指這種類型的裝備方式(太輕的火砲不計,只計算重砲)。
那晚明以來有沒有西式Galleon的舷側火砲裝備方式呢?其實是有。何汝賓《兵錄
》卷十三:
「焚寇之舩莫如火,碎寇之舩莫如炮,大抵舩宜極新堅為佳,大固好,亦不必太
大,隨海上雙桅皆可用也。將此舩下層左右約開銃孔,或三十處,或二十處,安置紅
夷大砲,每門重二千三四百觔者,用一車輪架乘之,便於進退裝藥。此等大砲,每舩
一隻或六門,或八門,左右排列;餘孔亦列千觔與五百觔之銃,必要五百觔為率者,
方沉重不跳且送彈端直。至上層戰坪如用百子狼機等砲。大約一舩要兵百餘名,大小
銃共五六十門,多多益善。」
這裡頭提到的舷側砲位不僅多達二三十處,而且遠比戚繼光所裝備的無敵神飛砲
要重,兩千斤以上的有六到八門,剩下至少要五百至一千斤。重砲加上其他人員殺傷
的迴旋砲等等加起來有五六十門。而從其他史料中我們可以得知上述這種舷側砲裝備
方式這不是紙上談兵。例如《熱蘭遮城日記》中荷方的一條資料,記述1633年鄭芝龍
麾下的福建水師遭荷軍艦突襲後荷方的戰果報告;遭擊燬的「約有二十五到三十艘大
的戰船,都配備完善,架有十六、二十到三十六門大砲,以及二十到二十五艘其他小
的戰船」(江樹聲譯注《熱蘭遮城日記》第一冊,頁105)由於這是荷蘭人的記述,可以
認為鄭式的火砲即便是以荷蘭人的標準來判斷也是真正的重砲(相對於人員傷殺的輕砲
)無誤。
除了此之外,清代還可以找到以下資料:
孫旭《平吳錄》:「偽總兵杜輝,福建人,善水戰,造飛船六隻,長十丈,闊二
十尺,兩頭尖銳,安柁,中分三層,上中兩層左右各安炮位三十六,下層左右各置槳
二十四,其行甚駛。本朝水師圍守水道,輝駕飛船,兩面放炮,衝出水圍,到衡州裝
糧,複衝圍入,如是者不一次。」
這是三藩之亂時用在衡州洞庭湖上的船隻,雖是湖面,但由於原本在明鄭麾下的
將領引入了大型海船,所以連同原本海上所用的載砲標準也一併引進了。「(吳三)桂
以兩人(杜輝、林興珠)為帥,守洞庭湖,因為造海上鳥船,出入洪波大浪如平地,大
小銃炮布列左右首尾,所當糜爛。」(佚名《平滇始末》)這類鳥船、飛船使用的數量
也不少,清軍在洞庭湖集結的鳥船至少曾多達160艘(《平定三逆方略》卷三十六庚子)
,而萬正色從江浙出發要把明鄭趕出閩南沿海時帶了200艘鳥船(其中一大部分是從洞
庭湖帶來的,見萬正色《師中紀績》)。
關於鳥船的砲位,陳良弼《水師輯要》是籠統的說「大鳥船,雙戰棚,兩層砲位
各數十位。」
澎湖海戰時鄭清雙方艦隊的規模相對要小些,明鄭的砲船(38艘)、鳥船(54)、改
作戰船的洋船(5)總共有97艘,而清軍鳥船才56艘。明鄭的砲船是怎麼裝備火砲的呢?
施琅說是:
「每賊炮船安紅衣大銅炮一位,重三、四千斤在船頭,兩邊安發熕二十餘門不等
,鹿銃一二百門不等。…查所獲紅衣大銅炮十二位,每位重有四、五千斤,炮子大者
二十二、三斤,中者十七、八斤,次者十四、五斤。鉎(按:即鐵)銕大砲二位,每位
重七千餘斤,用炮子三十餘斤。」(《靖海紀事》〈飛報大捷疏〉)
發熕的重量在五百斤,也就是說雖然明鄭把更重的火砲(四千甚至七千斤)安在船
頭,但船舷兩側火炮的噸位也不小,至少符合「必要五百觔為率」的標準。
﹍﹍
再稍微講一下戰術。舷側載砲和艦艏載砲所預期的敵人所在方向不同,同時也意
味著戰術隊形上的差異。舷側載砲時敵對兩支艦隊各自魚貫並行駛航,通常航向還一
致;艦艏載砲則是各艦肩並肩維持戰線前進,敵對艦隊的航向肯定相反。但從我們上
文所引述者來看,明清之際的船舶載砲其實界於舷側載砲和艦艏載砲兩種典型之間,
史料中所揭示的戰術隊形也與此兩種典型不同。明清的艦隊隊形實際上是艦艏載砲的
陣型,也就是船艏朝向敵方。但是這樣的陣型也就意味著舷側砲派不上用場。
在繼續往下說明之前我們應該先了解到舷側載砲原本就是防禦取向的配置,它更
適合被圍攻的場合,但在圍攻它船時這種配置是在浪費火力;由於攻擊方向與船艏向
不一致,進攻與前進不是同時進行,也導致其進攻的意涵被削弱。但這並不意味著舷
側載砲就不能採取艦艏載砲與敵相對的陣型。由於帆船是以風力推進,進攻方通常要
處在上風處才好前進,相較之下防禦方逆風,必須不斷之字形調戧搶風才能前進。之
字形前進也意味著船在前進時不只是船艏會面對敵人,而是兩舷側會不斷的曝露在敵
人砲火之下,當然敵人也是;因此造就左舷→艦艏→右舷→艦艉→右舷→艦艏→左舷
→艦艉這樣不斷循環的運動方式,以及開砲攻擊的順序。實際上,《臺灣外記》裡頭
記載的戰術就是如此:
「按凡水戰,彼此望見,即發斗頭熕。將近,或發左邊炮;轉舵,發尾送炮,再
發右邊炮。」
而為了完全發揮舷側火力,則會發展成雙方都在搶風逆行的戰術運動,《水師輯
要》是這樣寫的:
「一、遇賊船時,先要取他上風,彼亦要取我上風,未免往來梭織。此時若在數
百餘步之外,以火砲打之、以斗頭砲打之。」
距離再接近的話則發展為混戰模式,隨著距離縮短而使用子母砲(百步以外)、排
鎗(五十步以外)、弓箭(三十步)、噴筒(十步),十步以內拋擲火罐或石灰包。到這個
階段就不需要理會單艦戰術運動的空間了。
和舷側載砲的戰列戰術不同的是,戰列戰術並不要求積極的與敵接戰,尤其避免
接舷戰,主要只依靠火力殺傷或逼退敵人;敵人若不採取相同的戰術而以艦艏面對我
方舷側,則有被我艦火砲從船艏直貫船艉、破壞範圍與效果大得多的風險(所謂的Raking
fire)。
實際上,戰列戰術是第一次英荷戰爭(1652-1654)期間英國發展出的戰術,要到第
二次英荷戰爭(1665-1667)才因為英荷雙方都採用而普遍起來。在此之前,接替使用艏
、艉、左右舷砲最後接舷的戰術也是西方所使用的戰術(John F. Guilmartin, Galleons
and Galleys,頁162),和同時期的中式帆船差不多。一直到17世紀初西方的Galleon
還裝有bow-chaser(艏砲)和stern-chaser(艉砲),而且也傾向於裝載船艏重砲。
﹍﹍
當然我們不否認和荷蘭人在東印度所擁有的海權優勢,但這種優勢很多時候是看
對手,以及環境。艦艏載砲的設計攻勢意味濃厚,但以發展航運經商而言,防禦才是
重點,這才是東南亞本土政權海軍的真正弱點──他們偏好艦艏載砲的類型。
舉例來說,亞齊的划槳船沒有艏艉樓也沒有甲板,但是船艏載了四門砲,彈重40
磅──這相當於明鄭最重型的艦艏砲,但比歐洲可以重到150磅還來得輕。不過同時期
歐洲的觀察者認為這些亞齊划艇的尺寸比地中海的更大,也更堅固,儘管更重更不靈
活。其中最大的一艘旗艦叫Cakra Dunya(世界之輪,歐洲人改稱Terror of the world)
,要600-800人操槳,亞齊進攻麻六甲失敗時被葡萄亞人當作戰利品送回歐洲。這種艦
艏重砲的划槳艦亞齊在極盛期也有百艘之譜。
亞齊的資料見此:http://ppt.cc/fhmS
越南的划槳船(艨艟)也曾經戰勝過荷蘭人:
http://en.wikipedia.org/wiki/M%C3%B4ng_%C4%90%E1%BB%93ng
《大南實錄》前編卷三:
「黎福泰二年夏四月。…擊破烏蘭(荷蘭)賊於渜海口。時烏蘭賊船佔洋,劫掠商
客,巡海以聞。上方議攻討,世子即密報掌奇尊室忠,約率水軍擊之。忠以未秉命猶
豫未決,世子率所屬戰船直進。忠不得已,率兵船隨之。至海口,世子船已出洋外,
忠招之以旗,世子不顧,忠乃催兵船隨進,前後戰船馳驟如飛。賊見之大驚,望東而
走。一巨舶落後,世子督令圍射,賊將窮蹙,縱火自焚死。世子遂收兵還。」
郁永河《裨海紀遊》〈紅夷〉寫得更仔細:
「…彼(荷蘭人)既恃所長,於諸國舟航,一切易視。常屢侵交趾;交趾人創為小
舟,名曰軋(音穵),船長僅三丈,舷出水面一尺,兩頭尖銳,彷彿端陽競渡龍舟;以
十四人操楫,飛行水面,欲退則返其櫂,變尾為首,進退惟意,儼然遊龍。船中首尾
各架紅衣巨礮,附水施放,攻其船底,底破即沉。雖有技巧,無所施設,於是大敗。
至今紅毛船過廣南,見軋船出,即膽落而去。…」
艨艟也是艦艏載砲的類型,這玩意在淺灘海岸狹窄水域有用,但沒法經年累月的
出遠海,當然也保護不了航運。可是話說回來,若單只論擊敗荷蘭人,倒還最不成問
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