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戰前喊話，以大量演說詞著稱的《伯羅奔尼撒戰爭史》當然不能缺
席。儘管修昔底德說大部分的演講詞他都難以記得，但是他盡力重現當
時當地人們最可能說出的話語，因此仍然頗有參考價值。
有人認為書中演說詞過多，打亂閱讀節奏，但我們卻不能忽略這些演
說，因為其中不只蘊含對國際關係的分析，甚至對軍事史也多有著墨。
書中演說詞我大致分成三類（我用的是商務印書館的版本，譯者謝德風
的章節分法和英文版不太一樣，最近徐松岩先生新譯的版本比較接近英
譯本，但小弟還沒看完）：
1. 辯論：當國家決定要採取何種政策，例如對他國結盟或宣戰、是否屠
城等，往往就會有正反兩方的辯論，又或是敵對的兩國同時派使者到某
國尋求結盟時，雙方也會論戰。這部分占了書中演說大半。
2. 策略闡明：最著名的就是瘟疫過後，雅典將軍伯里克里斯闡述他的政
策理由（第二卷第六章）。又或是雅典人亞西比德叛逃到斯巴達後對他
們的獻策。
3. 戰前喊話：這部分才是提問者關注的重點，小弟整理出全書戰前喊話
中有用「引號」引用的部分，因為此種直接引用的方式比較能讓讀者身
歷其境、體會演說的感染力，至於其他間接引用的部分，修昔底德就只
是草草帶過，因此小弟也就省略了。
（1） 西元前431年：戰爭第一年，伯羅奔尼撒人入侵亞狄加半島（及
雅典所在的半島）前集結在地峽，斯巴達國王阿基達馬斯召集各國將軍
和重要人物發表簡短的演說。（第二卷第二章）
（2） 西元前429年：賴昂姆地角海戰，雅典和斯巴達雙方將軍皆對士
兵喊話。（第二卷第九章）
（3） 西元前425年：雅典將軍德謨斯提尼佔領斯巴達在美塞尼亞地區
的軍港派婁斯，建築要塞防禦前來收復港口的斯巴達人，對士兵發表談
話。（第四卷第一章）
（4） 西元前424年：包歐提亞人和雅典人的將軍在第力安會戰前夕皆
對部下發表演說，該會戰是雅典摒棄伯里克里斯政策後採取直接路線的
代表，被李德˙哈特批評。包歐提亞的將軍帕岡達是「把一個一個中隊召
集到面前」來喊話，以免全軍同時離開武器；雅典的將軍希波克拉底在
雙方都列陣好時才沿著行列邊走邊演說，走到一半對方就進攻了。（第
四卷第七章）
（5） 西元前424年：斯巴達國王伯拉西達斯在馬其頓進攻雅典軍前對
士兵發表演說。（第四卷第十章）
（6） 西元前424年：斯巴達國王伯拉西達斯在安菲波利斯會戰前對全
軍發表演說，該會戰是戰爭第一階段的結尾，雙方將領皆陣亡，隨後簽
訂尼西阿斯和約。（第五卷第一章）
（7） 西元前415年：雅典遠征軍將軍尼西阿斯在和敘拉古軍作戰前，
沿著士兵行列跑去，發表簡短的鼓勵詞。（第六卷第六章）
（8） 西元前413年：雅典和敘拉古在海上決戰前，雙方將領皆發表演
說。（第七卷第六章）
（9） 西元前413年：雅典遠征軍從敘拉古沿著海岸撤退，將軍尼西阿
斯沿著軍隊行列走著，邊鼓舞軍隊。（第七卷第七章）
由於這些戰前喊話篇幅極長，小弟在此只舉其中賴昂姆地角海戰的戰前
演說讓大家一窺當時喊話的風格。
在此戰前不久，伯羅奔尼撒人才有一支47艘船的艦隊被20艘船組成的雅
典艦隊擊敗，伯羅奔尼撒人馬上又組織一支77艘船組成的艦隊，而雅典
人依舊只有20艘船。雙方對峙六七天，伯羅奔尼撒人因為上次慘敗，一
直不敢駛出公海，而躲在海灣內，於是負責指揮的「顧問團」對士兵發
表演說：
「伯羅奔尼撒人！如果因為上次戰爭的結果，你們中間有人害怕戰爭的
話，那麼，現在我們又將作戰了，我們應當說，這種畏懼是毫無理由
的。上次戰役中，你們知道，我們沒有做好準備；我們航行出去的目的
不是想在海上作戰，而是想在陸地作戰的。並且當時有許多因素對我們
不利。同時，我們缺乏經驗也是我們第一次海戰失敗的一部份原因。因
此，我們在上次戰役中的失敗，不是由於我們這一方面的懦弱；也不要
因為偶然發生的事故而挫折了我們的努力。我們知道，我們的毅力不是
暴力所能屈服的，我們的毅力還有許多需要辯白的。我們要記住，所有
的人都可能遭遇意外事故，但是真正的勇敢絕不會改變，真正勇敢的人
絕不會以缺乏經驗做為懦弱藉口的。你們也許缺乏敵人所有的經驗，但
是你們比他們勇敢，這就不只補償你們的缺點。你們最害怕的是他們的
技能，但這種技能也必須和勇敢結合。那麼，在危急的時候，他們要記
住怎樣去運用他們在教訓中所學來的東西，但是如果缺乏勇敢精神的
話，所有的技能在面臨危機的時候就會毫無用處了。所以當你們想到他
們有更多經驗的時候，也應該想到自己有更大的勇氣；當你們因為上次
失敗而恐懼的時候，你們要記住，那時你們喪失了警惕，沒有做好準
備。現在你們有許多優點：有最強大的艦隊，在自己的海岸附近作戰，
有重裝步兵支援。一般而言，勝利總是屬於人數較多、配備較好的一
方。因此，沒有理由認為我們會失敗，就是上一次的錯誤，現在也成為
對我們有利的因素－－因為從這些錯誤中我們可以得到教訓。我們希望
舵手們和水手們同樣滿懷信心履行他們的義務，任何人不得離開被指定
的崗位，我們自己的能力也不會弱於你們以前的司令官。一定要準備戰
爭，不讓任何人有做懦夫的藉口，若有人做懦夫的話，他應當受到處
罰；但是勇敢的人一定要受到應有的獎勵。」
另一方面雅典人因為人數較少而緊張，於是雅典將軍福密俄也召集他們
發表演說：
「士兵們！我看見你們因為敵人人數眾多而驚慌了。我召集這個會議，
因為我不希望你們在沒有什麼值得害怕的時候感到恐懼。首先，他們之
所以配備這麼多船艦，而不是以平等條件來和我們會戰，是因為他們已
經被我們打敗一次，就是他們自己也承認不是我們的對手。在他們對抗
我們的時候，他們自以為只有他們自己才是最勇敢的，但是這種聊以自
慰的的信心只是根據他們陸戰經驗而來，由於陸戰經驗，他們取得許多
勝利－－他們以為這種經驗在海上也是有用的。但若他們的論點還有一
點道理的話，優勢一定是在我們這邊的，因為他們當然不會比我們更勇
敢，自信心方面雙方也都具備，然而在海上，我們卻有更多的經驗。並
且，斯巴達人指揮他們的盟軍只是為了斯巴達的光榮，他們的同盟被拖
入危險是違反同盟者自己的意志的，否則他們慘敗後是不會再來冒海戰
的危險的。所以你們不要害怕他們的膽量，況且他們害怕你們，你們便
更不必害怕他們了－－他們害怕你們是有充分理由的，一則你們已經勝
利一次，二則他們認為除非你們指望取得很大的勝算，否則是不會對抗
他們的。當一方人數較多，如同現在我們的敵人，他們進攻靠的是武力
而不是毅力。但另一方面，在物質資源上弱得多，在沒必要的時候接受
挑戰的話，那勢必要依靠極大的毅力－－這就是我們敵人所估計的，我
們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行動使他們吃驚的程度，更勝於我們在平等條件
下和他們會戰的時刻。過去也曾有人數眾多的軍隊被人數少的軍隊打
敗，有時是缺少技術，有時是缺少勇氣，而這兩種品質，我們都不與匱
乏。
至於這次會戰，如果我能控制的話，我不會在海灣中作戰，也不會航進
海灣去，因為我完全意識到，海上面積的狹窄，對於船艦少、經驗多、
航行迅速的艦隊是不利的，如果一條船對於前面的敵艦沒有遠距離觀察
的話，它不可能適當的駛上去，以撞擊的方式向敵人進攻；當它自己受
到窘迫時，也不能及時退卻；同時也不可能航行衝破敵人的戰線，然後
再迴轉來向敵艦撞擊－－這些都是航海技術較優秀的艦隊所採取的正當
戰術。若非如此，就不得不在進行海戰時像陸戰一樣，這種情況下，船
艦較多的一方就會占優勢。所以你們可以深信，我必須盡我的能力所及
注意這些事情。至於你們，則必須堅守崗位，遵守秩序，注意聽從指
揮，因為敵人停泊的地方這樣靠近我們，這點就特別須要重視。當戰爭
開始的時候，注意紀律和肅靜，這兩者在任何戰爭中都是很重要的，尤
其是海戰。因此，你們要勇敢地和敵人作戰，要無愧於你們過去的榮
譽。這次戰鬥對你們極為關鍵－－不毀滅伯羅奔尼撒人在海上的希望，
就會給雅典人帶來更近的憂患。我再提醒你們一次，這個艦隊的大部分
船艦已經被你們打敗過了，曾經被擊潰的人，再碰到相同的危險時，絕
不會有像上次一樣的毅力。」
由此可見，當時的將軍陣前喊話還會順道解釋作戰方式，我們因此得知
雅典人典型的作戰方式是尋求開闊海域進行環行戰術。在敘拉古的海上
決戰前尼西阿斯的喊話中，我們又可以看到雅典人準備拿鐵勾勾住敵人
船艦以進行接舷戰。相似的情形在其他篇演說也常見到。這場賴昂姆地
角海戰中，一開始是伯羅奔尼撒人取得上風，但在追擊的過程隊形過於
混亂而被反擊潰逃，因此雙方各有勝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