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軍報告：潰逃再潰逃的第88師
國軍第88師自己的《陸軍第八十八師京滬抗戰紀要》實際是於1946年編述的[10]，
已經事隔多年，戰況大多是引述自其他報告，著重在列舉英勇犧牲的軍官名錄。
而某些友軍的報告與戰鬥詳報中，對於第88師的戰況敘述就十分魔幻了。
首先是唐生智的《南京保衛戰戰鬥詳報》宣稱，日軍於11日就擊毀了中華門城門
並且攻入，「中華門城門亦被敵炮擊毀，有少數敵軍突入，但被殲滅。」[11]
──日軍於11日尚在雨花臺─安德門與第88師拉鋸；於12日既無法擊毀中華門城
門，也未曾攻入中華門。
［圖］中華門正面的長干橋被國軍炸斷，日軍無法從此橋渡河。
https://i.imgur.com/Q4N206q.jpg
其次，在第88師西側防守的第51師師長王耀武，其《第五十一師戰鬥詳報》宣稱，
第51師不但遭遇了敵軍主力，還因為第88師於11日中午就放棄了雨花臺，使得該
師腹背受敵，「敵以主力由孫家凹繞攻……十一日午刻，因我雨花臺之守軍先行
退去……」[12]。
──日軍主力當時集中攻擊雨花臺─安德門的第88師，以兩個中隊攻擊第51師防
守地點。日軍於12日上午才突破雨花台東南側，當日下午才攻克雨花臺。
［圖］日軍步兵第115聯隊第3大隊的戰鬥經過要圖，該大隊於12日上午仍在攻擊
雨花台東南側，大隊長信澤清三郎少佐於11:05陣亡。
https://i.imgur.com/vxFyvbG.png
出處：JACAR Ref.C11112027900
［圖］日軍第六師團攻擊進度表，於11日還在打安德門一線。地圖每格邊長大約
為2公里。
https://i.imgur.com/WYkFcSj.png
出處：JACAR Ref.C11111745100
最魔幻的當屬第三項，友軍宣稱第88師倉皇撤退時，在城牆留下雲梯，並且來不
及關閉城門，導致日軍三百餘人跟隨侵入。唐生智等人於12月14日的報告說，
「十四時，雨花台中華門突入敵人三百餘」[13]；《南京保衛戰戰鬥詳報》則敘
述，「十二日……八十八師退入城內之部隊混亂異常，雲梯城門撤閉不及，為敵
侵入約三百餘」[14]；第78軍軍長宋希濂的《陸軍第七十八軍南京會戰詳報》敘
述，「午後一時……我八十八師部隊由城外爬城入內」[15]；唐生智於12月24日
報告各部隊功罪時又說，「第八十八師……退由中華門、雨花門入城，而敵小部
已由雨花門侵入……此應負最大責任也」[16]。
──日軍於12日近午抵達運河南岸，預備渡河突擊，日軍炮兵此時正在射擊城堞、
城牆，掩護部隊並製造突擊缺口。若第88師撤退官兵用雲梯爬進城內，則必然是
非常明顯的活靶。日軍史料中完全沒有提到有如此醒目的國軍，反而提到國軍在
運河兩側抵抗。中華門的三座城門和雨花門已被國軍填塞，橋也被炸斷，實際並
沒有出現來不及關閉城門、被日軍侵入的情況。
［圖］1870年代的南京城南側照片，拍攝地點大約為雨花台，中華門城樓與城牆
都能看得很清楚。
https://i.imgur.com/cl8C7C5.jpg
出處：惠康典藏博物館
https://wellcomecollection.org/works/era89pxq
［圖］由於長干橋被炸斷，日軍步兵第102聯隊的士兵排成一列從棧橋過河；
右方為中華門。左邊照片為被沙包填塞的中華東門。
https://i.imgur.com/hRXYNBF.jpg
第四項也是來自王耀武的《戰鬥詳報》，宣稱第88師臨陣脫逃，沒有防守城牆，
使得日軍兩百餘人登城，「至午後二時，敵爬墻登城者約二百餘名，而我左翼
守軍又復不戰而退，東段城垣翕無一人」[17]。
──日軍步兵第47聯隊的敢死隊於中午12:20在該段城牆用雲梯登城，遭到國軍
猛烈攻擊，增援部隊亦遭到國軍射擊，到了下午14:30共有十餘名日軍登上城牆。
隔鄰的步兵第13聯隊遭到國軍壓制無法渡河，晚間國軍還試圖反擊。
［圖］日軍步兵第47聯隊第1大隊第2中隊於中午持續冒著國軍射擊，渡河支援
登上城牆的第3中隊，國軍也在城牆上反擊。
https://i.imgur.com/xbHq6Y1.png
出處：JACAR Ref.C11111992900
國軍第88師面對著日軍半數兵力，奮戰犧牲慘重，卻成了友軍報告中推卸責任的
代罪羔羊，「先行退去」、「雲梯城門撤閉不及」、「爬城入內」、「又復不戰
而退」，唐生智、宋希濂、王耀武紛紛落井下石，交相指責孫元良率領的第88師
倉惶膽怯，丟失陣地、城門與城牆，導致南京失守。
▌白紙黑字的平行世界
如果僅僅參考國軍的報告與戰鬥詳報，來論述南京保衛戰如何戰敗，有好些史料
──最接近第一時間、來自國軍多位參戰高級將領親身印證──足以白紙黑字地
證明，孫元良率領的第88師再三潰逃，「應負最大責任」，從而得到一項結論：
孫元良懦弱、第88師無能。
但若是對照日軍史料，則上述幾位將領的報告就漏洞百出，可以說是平行世界的
南京城保衛戰：日軍以第9師團主力攻擊第88師、日軍提早了一天佔領雨花台、
日軍擊毀了未曾擊毀的中華門、日軍於11日攻入中華門、日軍輕易登上空無一人
的南側城牆……由唐生智、宋希濂、王耀武當時第一時間敘述的孫元良與第88師
戰況，有許多明顯是錯誤的流言。
我認為出自這三人所報告的第88師戰況，很可能都應該打叉丟進垃圾桶。而其他
報告、回憶錄中的第88師戰況敘述，許多也同樣禁不起對照檢驗。這些有明顯錯
誤的部分不適合引用，否則將會以訛傳訛，錯誤地論述孫元良與第88師在南京城
南側的奮戰。
▌參考資料
[1] 中方的戰鬥詳報、回憶錄等等，可以參考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纂的《抗日
戰爭正面戰場》、政協編纂的《南京保衛戰：原國民黨將領抗日戰爭親歷記》，
以及《南京大屠殺史料集》第2集《南京保衛戰》等等。
日本公文書館亞洲資料中心的戰時旬報、戰鬥詳報等部分相關檔案請見列表：
http://bit.ly/2lTVKXm
部分日方的命令、戰鬥詳報、聯隊史、日記、回憶錄等有中文節譯，可以參考
《南京大屠殺史料集》第11集《日本軍方文件》、第32集《日本軍方文件與
官兵日記》、第33集《日軍官兵回憶》、第56-57集《日軍文獻》、第62集
《日軍第六師團官兵回憶》等等。
[2] 國史館數位典藏號：002-090200-00032-124。
[3] 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抗日戰爭正面戰場》，頁478。
[4] 國防部史政編譯局編，《抗日戰史：淞滬會戰》，頁251。初版為1966年，
再版為1982年。
[5] 南京的軍事地圖有一萬分之一、二萬分之一、五萬分之一等幾種，可以參考
中研院GIS中心「南京城市歷史地圖」的一萬分之一地圖比對各地圖的地點地名。
http://gissrv4.sinica.edu.tw/gis/nanjing.aspx
[6] 《抗日戰史：淞滬會戰》，頁259。
[7] 《南京大屠殺史料集》第57集《日軍文獻（下）》，頁636-638。亦見該
聯隊戰鬥詳報JACAR Ref.C11111559100。
[8] 右邊照片出自國家圖書館臺灣華文電子書庫的《金陵古蹟名勝影集》，頁8。
http://taiwanebook.ncl.edu.tw/zh-tw/book/NCL-003019430
美國國會圖書館亦提供高解析度的1929年航照圖。
https://www.loc.gov/item/2012593209/
[9] 日軍步兵第66聯隊、第102聯隊缺乏此階段的完整戰鬥詳報，戰況較為簡略。
[10] 《民國檔案》，1997.4，頁3-4，《1937年陸軍第88師南京戰役紀要》。
[11] 《抗日戰爭正面戰場》，頁483。
[12] 《抗日戰爭正面戰場》，頁498，《第五十一師戰鬥詳報》，1938年1月。
[13] 國史館數位典藏號：002-090105-00001-017。
http://bit.ly/2meF6C1
[14] 《抗日戰爭正面戰場》，頁483。
[15] 《抗日戰爭正面戰場》，頁494，《陸軍第七十八軍南京會戰詳報》，
1938年1月。
[16] 國史館數位典藏號：002-020300-00009-153。
[17] 《抗日戰爭正面戰場》，頁499。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提供檔案影像：
http://www.saac.gov.cn/zt/2014-08/29/content_64761_6.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