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Natsumilin (Leader 誕生日おめでとう)
2011-07-30 20:21:34http://life.mingpao.com/cfm/dailynews3a.cfm?File=20110730/nclvx001/vx001a.txt
[文/張大春 圖/楊雅棠、楊照、遠流出版提供 編輯:袁兆昌]
文章日期:2011年7月30日
【明報專訊】編按:台灣作家楊照又有新作,這回,不談文學,不談政治,而是只談,
女兒私情。他為女兒寫下溫柔的文字,宛若情書,對女兒的生命路途送上無限的祝福和
叮嚀。他的好友,張大春,為新書寫了序,談楊照,談楊照的女兒,也談天下之間的父
女柔情。
楊照寫了一本書,這大約是近年來每個月都不稀奇的事。年過四十以後的楊照,幾乎在
每一個他所接觸的領域上都能發表深入淺出而博覽覃思的意見,我幾乎已經養成了一個
「所知不太妙,每事問楊照」的習慣。所以很多時候,我會不太清楚他的哪些主張原來
出自他的哪一本書。
這一本卻相當特別──它是一本情書。楊照明目張膽地背著老婆和另一女孩傾吐心事、
反思現實、墾抉記憶、期許未來;其多愁善感,迷惘惆悵,非墮入情網不能辦。繼《迷
路的詩》之後,楊照再一次輕掩住他搏理擅辯的滔滔之論,娓娓向女兒述說自己。
李其叡與張容、張宜的差距
這個女兒李其叡和我自己的一雙兒女也是青梅竹馬的友伴,兩家時時過從,近年來幾乎
每周相聚,大約都是為了孩子能夠玩兒在一起的緣故。原本是三個步亦步、趨亦趨,幾
乎同時開始學鋼琴的孩子,大約從上小學起,李其叡和我家兩個的距離便拉開了。不數
年下來,雖然每周相見嬉遊打鬧依舊,可是在音樂演奏的表現上相較起來,李其叡與張
容、張宜的差距,就像《莊子》書中藉顏淵之口所形容的那樣:「夫子奔逸絕塵,而回
瞠若乎後矣。」
我也是在這段期間才發現:楊照除了閱讀勤勉、議論迭宕、萬般入耳即關心之外,也無
時無刻不在細膩、綿纏地省視以及記錄著他這位獨生女兒時時刻刻的人生。書名《我想
遇見妳的人生》──乍看有些奇怪:孩子的生命不就是你轉製出來的麼?過去十多年間
的日日夜夜,你不都參與了這孩子生活裏的點點滴滴麼?你還想「遇見」什麼?
停頓在這個語詞上,讓我們讀讀這一段文字:
球場裏的座位是不對號的,我最喜歡找父子一起來看球的,坐到他們身邊去。那樣的球
迷爸爸都會在關鍵時刻,將他累積多年的看球經驗,傾倒給兒子。他會解釋投手剛才投
的球路多麼刁鑽,會說打者握棒的方式顯示他預期投手會給什麼樣的球,會提醒外野內
野防守者怎樣移動他們的位置。當然,他更會從記憶寶盒裏挖出自己看過最精采的球賽
過程、畫面,還有多采多姿的統計數據。
……
我那時候就想:將來無論如何,我要跟我的小孩有一樣的興趣,可以那樣對他說著我的
經驗、我的知識。(〈第三章‧因為妳,我不怕老去〉)
這段引文的節略之處,有兩句尋常話值得丹黃標著:「球場上的叨叨絮絮,也必定會是
兒子一生最寶貴、最溫暖的記憶。」我們所經歷過的生活、所掌握過的訊息、所流注灌
溉過的情感,在時間巨力的催迫之下,非但不可停、不可逆,也似乎不能稍佇於寸心,
古人以「白駒過隙」立喻,所說的豈只是時光飛逝而已?「白駒過隙」之嘆,所感慨的
正是「錯身而不及遇」的失落。
我們這一代人的父母親大多話少,生養子女無論是教之以德、誨之以禮、授之以技、傳
之以術,多屬「吉人詞寡」之類,據我在閒談間向身邊的友輩儕流打聽,絕大多數都不
太知道自己的父母在青春年少之時具體而有細節的生命內容。那一輩的人,是不會將他
們的心事情懷暴露得太多或太深的。若是放在文本的傳統看去,就連以給兒子寫家信而
傳世的傅雷,或者是在病榻上不斷向女兒告白心緒的梁啟超,都沒有敞然交代自己生命
瑣屑的用意。無論是藝術或政治,他們都在「大於一個人」的面向上標定了自己的位置
。
「我的經驗、我的知識」
可是,就楊照的體會和覺悟來說,事情不只是這樣。顯然,唯有「叨叨絮絮地述說」,
才是「遇見」的真諦;唯其透過不斷地傾吐,既揭露著自己的青春身世,也辨認著女兒
的成長軌跡。他的確如願和女兒有了「共同的興趣」,也的確能夠暢快地「對她說著我
的經驗、我的知識」,然而尚有其他──
我記得,走在中山北路上,應該是秋天,風吹過來還不覺得冷,然而卻吹得地上的落葉
翻飛騰走。我的小提琴老師說:「他們在對你說話,知道嗎?海頓、莫札特、貝多芬、
帕格尼尼、韋尼奧夫斯基,你聽到他們在對你說話嗎?如果你了解他們在說什麼,你就
知道怎樣演奏他們的音樂了。」(〈第二章‧不把妳寵壞,也希望妳懂〉)
小提琴老師對楊照說這話的時候,楊照大約只有如今李其叡的年紀。也許她懵懵懂懂地
能夠體會,她的父親除了曾經許願要和她分享的經驗和知識之外,還傳達了這篇文章裏
提到的一個訊息,那就是小提琴對鋼琴宣示過:「我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這樣的話,傅雷和梁啟超還不會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