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距上次貼文又快半年了,板面依舊洘旱,好慘!
課上寫多寶塔,見「景、影、檀」等字日中無點,應是為了避太上皇睿宗李旦諱,
故「旦」字與其形似部件皆缺筆。玄宗當朝期間(712~756)的碑誌如《鄧國公張
君夫人墓誌》、《薛良穆墓誌》「景」字日中也是同樣缺劃。
古人書跡辨偽在成書時間上常以諱字判斷,顏傳世碑帖如早期的《王琳墓誌銘》、
《羅婉順墓誌銘》「景」上日一樣缺筆成「口」;而宋仿刻的《麻姑仙壇記》、《
李玄靖碑》、《顏氏家廟碑》則「壇」、「景」等字皆直書不諱。由此看來,諱字
辨偽似乎可信。但回看顏仍在世時他人改刻的《宋璟碑》「璟」字不諱,要說「璟」
已是「景」字改寫可略,那「影」字又何必缺筆? 《臧懷恪碑》「景」字同樣直書
不諱,難道李秀巖、宋儼摹寫重刻時想著死道友不死貧道,反正觸諱這鍋也是顏要
背,就這樣把缺筆補回? 又《干祿字書》不諱「亶」、「景」,若說字書非在避諱
範疇,那顏為姑媽寫《殷君夫人顏氏碑》時怎不諱「擅」字。只能說諱字作為孤證
定年很容易翻船,有時甚至覺得作偽者故意留下痕跡不避諱字。
為避李旦諱規定「旦」、「景」、「亶」要改寫或缺筆,顏碑中「涅」旁上日下工
可能因罕字所以不諱,然而「是」字大刺刺頂著「旦」也不用改,許是怕常用字規
定下去會犯了眾怒。認真想,春秋為尊、親、賢者諱,到後來不過就是為了維護階
級意識、區隔尊卑才會這般搞事,犯不犯全看上頭心情,皇帝老爺說了算。既使明
定了規則,執行時如何適用卻是浮動的。觸諱或犯嫌名沒人發現還可自舉發,是否
挨板子還有轉圜,反正self-censorship 的效果已經出來了。也因適用浮動,有拿
雞毛當令箭找碴的,像憲宗朝的李賀,府試後要去長安禮部應試,大概才華遭忌又
與韓愈交好,朝中側翼的cancel culture 馬上發酵,說李賀父名「晉肅」所以禁
止他考「進士」,因為音聲相近所以犯嫌名,而勸他仕進、為他辯護的韓友友一樣
有罪。
雖說皇權體大,不得不往牛角裡較真,結果到了文宗皇權式微,搞事變成了搞笑:
文宗李昂一日與翰林學士裴素、柳璟等談論古人文章。
陳子昂狂粉裴素:「子昂最高! 子昂是GOAT! 子昂……。」
柳璟意識到裴素直犯君諱一時張口瞠目,回過神來拼命給裴使眼色。
裴素:「柳兄安怎? 眼睛不適?」
文宗不好意思當面糾正裴,只好尷尬地望向柳璟說:「啊那個、陳拾遺字伯玉,
卿等可以用字來稱呼他作陳伯玉喔! 哈……哈哈…。」
南朝還有下剋上的:
蔡樽為吏部尚書侍中,梁武帝曾揪大臣吃餅,蔡撙亦在座。武帝頻呼他的姓名,
蔡撙卻不回答繼續吃餅,似乎在賭氣。武帝於是改口叫:「蔡尚書! 」,蔡撙才
放下筷子拿起笏板回:「在! 」武帝故意問:「卿剛不是聾了,怎麼現在又聽得
見了? 」蔡樽:「臣是陛下的親家公且官任侍中,陛下不應該直呼臣的名字。」
武帝於是面露慚色。
以上,杯水車薪。
=====================================================================
廢文再覽,高宗李治雖然有過嫌名不諱令,藉李賀的例子反觀,宋璟與臧懷恪碑
真跡的純度是否得打個折扣? 倘若非真,那就是雖然完美地符合政令,卻因與唐
人習尚不符,因此留下了作偽的瑕疪,就像陸柬之(傳)寫陸機文賦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