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報╱陳靜瑋／報導】
微雨的清冷夜晚，第二十七場文學沙龍，繆思點燃火把，散文家簡媜、詩人陳義芝的文
字猶如氧氣，讓火光持續燃燒。主持人楊照領著文學沙龍的朋友們，反覆搓揉、摩挲作
家口中念誦的語詞，藉著文學相互取暖。
楊照說，在接觸文字的過程，文學家總是設下許多陷阱，讓我們慢下來，經由朗誦，我
們會發現，不同的速度會與文字產生不一樣的關係。詩人總是凸顯自我，但陳義芝這位
在楊照眼裡資深而深情的詩人，卻是低調而溫婉，他希望朗誦時會揭露出「另一種」陳
義芝。對於以真情寫作的散文家簡媜，楊照則已準備好隨著她的聲音深刻地去感受。
去年以《老師的十二樣見面禮》一書，造成教育界廣大回響的簡媜，吸引了許多老師、
家長前來，期待簡媜老師再次啟發他們。簡媜與大家分享的是〈小徑〉一文，她笑說自
己不喜歡通衢大道而喜歡小路，愛散步的她，搬去美國科羅拉多不久，就在老公姚同學
和兒子姚頭丸分別去上班、上學時，獨自探索那條異鄉的小徑。小徑裡蓊蓊鬱鬱的綠蔭
，「像一道繁複華美的謎」召喚著簡媜，而簡媜則以她規律清婉的聲音，為大家鋪就一
條文學小徑，同去思索人生道路上必然行經的「錯過」課題。
入秋之後，綠蔭轉成蓬勃的金色皇朝，簡媜透過車窗，「遠遠辨識出有一棵巨樹氣派地
站著，璀璨閃亮……他必是金色皇朝中的貴冑，不，他或許就是皇。」畢竟，在現實生
活中，純粹、高雅如此難得，所以，「皇」感動了簡媜，然而才稍一卻步，當探尋的心
念再起，終於到達「皇」面前，雪已然毀了他的王朝，簡媜錯過他最絢爛的盛世，但要
與他告別之時，竟見不可計數的新葉芽苞冒出。「你錯過誰，誰錯過你？我錯過誰，誰
錯過我？」在大自然的小徑、文學的小徑、人生的小徑上，作者不斷自我提問著生命意
涵。等待的漫長，源自生命不斷地輪迴流轉，那麼，「錯過，即是留下了一個美麗的種
子。」
是詩人、散文家，如今進入學院任教，曾是文學沙龍主人之一，而今是受邀前來朗誦的
作家，身分多樣化的陳義芝，以其細緻而深情的聲線，首先誦讀〈給後來的李清照〉一
詩。靜謐中，詩行轉為聲音，聲音化成刻刀，將雕鑿出什麼樣的李清照？及至末段，似
聞轟然巨響：「預知有人將鑿開這現代冰層……一顆詩的種子是我的李清照」。念及〈
秋天的故事〉，才發現兩位作家竟不約而同以「錯過」為主題，簡媜的錯過清晰，陳義
芝的錯過縹緲，前者要我們理性地體悟，後者要我們感性地追憶，學會珍惜。
〈仰光〉和另一首為迎靈鷲山心道師父出關而寫的〈山門內山門外〉，皆具有現實意識
，對塵世、對人的存在，進行佛學思想的層層推理。看見佛土所在之地仰光一片乾涸，
陳義芝問佛：「二千五百年金塔一瞬可成灰／何謂輝煌？」，並試著在文學中尋找答案
：「當日光隱入層雲／驟雨即將降下」。揣想師父閉關的宏願，陳義芝感悟佛法：「你
在打坐／山上山下的信徒都坐成了佛……始終在過河始終在打坐／在山門之內在山門之
外」。誦至最後一篇寫兒子邦邦意外身亡的散文，陳義芝以眼淚領我們見證佛法的悲苦
，哽咽著說道：「為了下一次的重逢……所以要有今生。」
《金剛經》載：「若是經典所在之處，即為有佛。」而繆思所在之地，文字為我們留下
生命裡喜怒哀樂的共同記憶，所以簡媜願文學綑綁過她的那條繩子，有一天也會綑綁到
我們。那麼，錯過就是經過吧？我們錯過的，被別人經過，別人眼中的黑暗，在我們眼
前被點亮，如陳義芝所言，這些光彩不會在時光中消逝。
【2008/02/12 聯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