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篤篤!」金木魚含有千古佛力的清脆之音,隨著畫兒的輕輕點擊,一陣一
陣地傳盪開來,不由耳入,聲聲直敲觸失聰心窩,宛如春風柔和慈潤,又如蒼
海深遠遼闊。
失聰會讀唇語,自是明白畫兒所頌為何,隨著木魚聲,一時神為之往,口裡不
自覺地跟著唸頌,因那是初結佛緣時,日日修習的經文,再熟悉不過,就如兒
歌讓孩童印象深刻,即便成年,一聽到兒時歌曲,就算口裡不唱,心中也會自
然哼了起來,他這般跟頌,再不能以耳聾推諉聽不見樂曲。
失聰沉緬在兒時修行情景,隨著往事歷歷浮現,心中既欣喜又感慨,可畫兒已
黔驢技窮,頌來頌去就是那一章,見到失聰神色不再僵硬,竹管一擺,天真爛
漫的笑道:「敢問老和尚,有沒一飽耳福啊?」
失聰回神嘆道:「佛陀梵音,云胡不美?」他自然知道這主意出於孤焰,起身
對孤焰合十道:「最初本心,乃最真之心,最初之音,乃最美之音,施主賜教
了。」
拜別失聰後,已可見前方山底處,有一座竹廬小齋靜靜隱身於碧濤翠海間,低
低沉澱的梵唄聲悠揚迴盪,與林葉風聲相依襯,格外安寧祥和。
畫兒興奮道:「遙兒定想不到咱們這麼本事,才一日就達成任務!」
「咿呀——」一聲,竹門緩緩開啟,外在看來輕小的精舍,屋內竟遙深不知處
,二人方立定門口,驀地,祥瑞白光有如萬丈氣流從小齋內直撲衝出來,光耀
得令人睜不開眼,孤焰速向後飄掠,退離竹門數丈,畫兒呆杵在門口,渾然不
覺,回頭一望,只見孤焰臉色霎白,手撫胸口,跌坐在地,功體顯是受了震盪
,她急忙半掩門扉,餘留一隙,以身子擋住門縫中向外照射的白光,顫聲道:
「公子,怎會這樣?」
竹屋內最深處的角落綣縮著小小身影,面對一片廣大無垠的白牆盤膝而坐,並
不理會二人,老僧風化成石般紋絲不動,連衣角皺摺都如石塊上的刻痕般堅硬
,又似已脫去身相,那背影只是一層矇矇灰影,教人看不甚清楚。
孤焰調息後起身,道:「在下月孤焰,為請神僧救人而來。」
畫兒慌道:「公子,白牆上浮現金色的字!」
門扉只餘一隙,孤焰又離得遠,無法瞧見,問道:「何字?」
畫兒道:「他說:『施主這等身份,又有奇傷,怎敢來此?』」
孤焰道:「救人之心乃慈悲心,我為救人而來,自是我心同佛心、佛心照僧心
,你我身份何異之有?」
畫兒道:「他說:『老納五識俱失,失明、失聰、失言、失聞,怎能救人?』
」
孤焰回道:「目無體,以萬物之色為體,耳無體,以萬物之聲為體,鼻無體,
以萬物之臭為體,口無體,以萬物之味為體,心若不失,如何不能救?」④
畫兒照著牆上字唸道:「『你既說以心救人,何謂心?』」
孤焰回道:「心無體,自是以天地萬物感之是非為體。敢問神僧為何五識俱失
?」
畫兒唸道:「『凡人不失則貪,目不貪色、耳不貪聲、鼻不貪氣、口不貪味,
乃可以專心向佛。』」
孤焰暗暗驚嘆:「原來四位大師都是因跟隨五失,為求專心向佛而自殘,失言
因多辯自戕為啞,失明則因喜觀山水而自殘為盲,失聞因沉迷花味而失嗅,失
聰則醉心糜糜之音成耳聾,五失更是自行廢去五識。」說道:「五識不貪,未
若心不貪五識。心若不重五識,何需去除?」
畫兒欣喜道:「公子,牆上沒字了!」忽然白牆又現一行字,畫兒急忙道:「
又來了!又來了!老和尚說:『施主於這片白牆上看見什麼?』白牆上啥都沒
有呢!」
孤焰站得遠,看不見白牆,卻能回答:「三千世界,俗罪滿婆娑。」
畫兒唸道:「『此乃贖罪牆,公子何以得知?』」
孤焰道:「神僧面壁思『過』,思的是眾生之過,非一人罪孽。」
畫兒唸道:「『老納面壁百年,未遇公子如此慧根,可惜!可惜!』」
孤焰疑道:「為何可惜?在下就不明白了,還請神僧指點。」
畫兒忽全身顫抖道:「公子,我也不明白他說什麼,」祥瑞白光倏然消失。
孤焰走近門口看去,整片白牆上竟出現千百人影浮轉移動,偷、盜、殺、掠、
坑、矇、拐、騙,盡現人間發生的醜陋惡行,彷如一幅罪孽浮世繪,只是圖中
之人正活生生的在作惡,直教人毛髮悚然,怵目驚心,再多看一眼也不願。
孤焰由衷佩服這個可以獨自面壁觀看凡間罪惡數百年,並日日以功德回向眾生
的神僧,那該有多深的定力與修行,多大的宏願與承擔,才能不亂其志、不哀
其心,遂恭敬道:「神僧以一人之身省三千之過,實教晚輩佩服無已。」
牆上左邊金字浮現:「你身上有正邪兩道魂魄,實在可惜。因你身懷邪異之故
,老納應立即取你性命,可你身上尚有一道正氣,又令我愛惜你宅心仁厚、慧
根獨具,若你肯留在此清修百年,潛移默化,洗滌穢氣,將是天下蒼生之福。
」
孤焰並不明白五失所說的「正邪兩道魂魄」是什麼意思,失聰四僧卻已從後方
趕了過來,形成合圍、截斷退路,孤焰見他們要動手擒拿自己,心想畫兒最多
只能敵得一僧,己方毫無勝算,只得懇切道:「我是為無間門人求陰陽降頭草
的解方而來,神僧為何苦苦相逼?」此言一出,四僧大感意外,身懷邪異之人
竟是為無間冒險而來,都覺得不可置信。
失聰合十道:「師尊說陰陽草是心毒之降,也就是吃中降者的心毒而存活,公
子如肯留下,師尊願放小施主走,並出借『贖罪缽』,只要將缽裡盛滿泉水,
下清心寡欲符,中降者誠心懺悔罪孽後,吞服缽中符水,體內降頭草即會全數
枯萎,嘔吐之後再休息半日,即可恢復,若不誠心懺悔,神仙也難救。」此降
解法之奇,令孤焰也暗暗咋舌。
畫兒唰地亮出長劍,回身阻止四僧進逼,道:「公子,老和尚想逼你做小和尚
,不然就要動手殺人,還說是高僧,怎這般蠻橫?」
失言見畫兒辱罵師尊,以腹語怒喝:「我師兄弟敬施主乃慈心慧智之人,有心
成全,你竟欺騙我們?」
畫兒半點不讓,嬌喝道:「是誰騙人?你明明會說話,卻裝做啞巴,出家人不
打誑語,你已犯戒!」
失言大是惱怒,自己明明口不能言,又沒騙人,慧心一閃,驚覺不能再好辯,
趕忙緊緊咬住斷舌,噤聲不發,一張臉頓時漲得紫紅。
失聰雙眼緩緩一閉,道:「佛中也有金剛韋陀、寶劍伏魔,見佛殺佛的無上般
若。」
四僧潛運內力,頓時手中竹器竟長了數倍,件件熠熠生光,失言手中竹杖成了
一粗如手臂、長丈許、金光爍爍的「降魔杵」,失明卸下所戴雙環,化成兩圈
徑長尺許、耀眼生輝的「大明金輪」,失聞一臉黯然,他心中實在喜歡這個少
年,無奈師命難違,手中竹簍一抖,擴張成一張金絲交錯、閃閃發亮的「伏魔
網」,失聰除下頸上念珠,運執在手,顆顆膨脹如鴿蛋、晶瑩燦亮的「無上明
珠」。四僧同時移身錯步,分據各角,儼然形成一陣式。
畫兒想這些人不是少了眼就是少了鼻,殘缺不全,做和尚也做得這麼苦,怒道
:「公子,咱們走吧!再不必管那些人死活,我絕不讓你留在這兒受他們折磨
。」
失聰精光一湛,道:「無論如何,月公子得留下!」他手指輕彈,明珠如一道
金光射向孤焰,畫兒飄身護在孤焰前方,急挽半朵劍花,她心知失聰內力在自
己之上,不硬接擋,只以劍尖輕切明珠,改變它方向。
失明聽聲辨形,知道明珠朝自己飛來,金輪一振,叮聲震耳,明珠又射回畫兒
!
孤焰道:「曉蘭凝露!」畫兒得主人指點,劍尖從容劃個小圈,以劍氣迫使念
珠在圈中急急旋轉,化去勁道,長劍向外一撒,「咚!」明珠失了四方牽引之
力,瞬間落地。
四僧不想為難一個小姑娘,只出三分功力,想不到畫兒劍法如此靈巧,都感愕
然,失聰大掌一張,已運吸力將明珠收入袖底。
失聞勸道:「月公子如肯留下,貧僧絕不取他性命,姑娘若一意孤行,只怕他
立刻就受不了聖光侵體。」
孤焰尋思:「我不如先答應留下,等待功力恢復,到時又有誰攔得住我?但萬
一他們於這段日子中廢我五識就不大妙了,更何況大丈夫出言豈可無信?」
小畫兒遇這陣仗已然膽怯,回望孤焰,見他竟以手指滴血疾書於衣袖,心中憐
惜頓使勇氣大增,跺腳道:「公子,你別答應,咱們不要那缽了,反正那些人
不救也罷!」孤焰撕下衣袖塞予她,畫兒還來不及細看,失言覺得二人乃假意
救人、蓄意欺騙,用腹語喝道:「梵海伏魔陣!」已高舉降魔杵,夾著龐大金
光氣勁,倏然轟到!
畫兒一咬牙道:「臭和尚,有什麼本事,全使出來吧!」劍身一抖,灑出無數
劍花相擋,其餘三僧見他們執意動手,也不再留情,驀地內力大作,全身都似
染了一層金霜,手中兵器相互輝映,天地間一時金光大盛。
梵海伏魔陣乃剛柔互輔、陰陽相濟的陣法,降魔杵至剛,伏魔網至柔,大明金
輪至陽,無上明珠則為至陰暗器,兩兩配合、四方呼應,形成無可撼動的天羅
地網。
失聞輕嘆一聲,伏魔網大大張揚,擋去主僕兩人後方退路,不讓他們趁隙逃脫
。
失言降魔杵急攻而至,風狂雨驟地砸向畫兒,每一擊除了他剛猛無儔的功力外
,尚含有佛梵聖氣,畫兒揚劍相擋,「叮叮叮!」劍杵不斷交擊,她雖不懼金
光聖氣,但在後方的孤焰已感到氣息窒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