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畫水 4 重重疑雲
那領頭的中年女子接住兵刃，見同伴正忙於自行點穴、接骨、看傷，戟指
問江璟：「你是何人？」
江璟冷然道：「過路之客。」心中更是不安：「她卻不問殷二寶是誰？殷
二寶打傷她三個同門，我還留了情面！」
那女子果然不通世務，聽了這推搪之言，愣了一下，瞪眼道：「你的棍法
中，怎地有本門『畫水劍』的痕跡？」
江璟登時躊躇不答。對方畫水劍未必已練到至高，但長年在正宗的全本畫
水劍之中浸淫，眼光銳利。他的「岳陽門四十二路棍法」以迴空訣運使，並無
任何畫水劍招式，可是他自幼就練畫水劍的部份基礎劍招，儘管有意在天留門
人跟前隱藏，一舉臂、一昂頭，仍有畫水劍的些微影子。旁人看不出，正宗天
留門人決計看得出。
一名灰衣中年男子提醒那女子：「那時走脫了一個姓楊的——」
那領頭女子恍然大悟，叫道：「哼，原來楊杞蓉的後人終於跟西旌扯上了
關係！」
此言似有深意，江殷二人心中均是一動。江璟愣了愣，才道：「妳說甚麼
『西旌』、甚麼『終於』？」硬是扮懵，不願鬆口承認自己與西旌的牽連。情
勢已很顯然，對方知道殷衡既欲處死文玄緒，必和西旌有關。除非他二人把這
批灰衣客全數殺死，否則斷無法滅口。
然而對方來歷詭異，縱使自己「迴空訣」與殷衡的「廓石掌」神威並發，
當真將這批畫水劍的劍士殺盡，豈非無端端得罪一個看上去就不好惹的門派？
給這批人纏上了，要隱匿形跡、擺脫赤派追殺，將更加困難。
唉，退隱之路，步步荊棘，何必多生事端？武功縱高，難道舊日同僚追殺
到來時，還真能與老兄弟決一死戰？
然而江璟問的後一句「說甚麼終於」，卻是真心迷惘。灰衣女子這話，倒
像是他們夥裡有人一早便料定了楊杞蓉後人會跟西旌扯上關係。可是楊杞蓉被
逐下山時，西旌剛剛草創，在北方藩鎮之間尚且毫無名聲，更別提傳入這批避
世的江湖人物耳裡了。難道天留門有人能夠施行推數論命的玄術，預知西旌日
後會聲名鵲起，預知楊杞蓉會逃到洞庭南湖去避禍，和岳陽門作了鄰里？
這還不止，天留門人要說出方才言語，還必須預知楊杞蓉居住洞庭南湖後
，會撫養甥女應雙緹，雙緹會和江璟結為異姓兄妹，終於邂逅了殷衡，結成愛
侶。有唐一代，確有不少人深信預測命數的玄術，可預測到這地步，豈不荒謬
？至少江殷二人連道士論命都不太信，決計難信這批灰衣客能預知世事。
那灰衣女子也是一呆，只道：「你們不是西旌的人？嗯，很好，不是西旌
的人。」
瞧她略有慌張神色，彷彿剛才說漏了口，江璟只感疑霧重重：「二寶素來
口頭伶俐機敏遠勝於我，聽見這奇異的言語，怎會不搶著詢問？」
江殷兩人皆知，楊杞蓉逃出天留門時年歲甚輕，師門內變極其險惡難堪，
奸邪之流憑藉了某一門或數門極之厲害的旁門神術，一夕間掌握大權。如楊杞
蓉這般年僅十多歲的弟子，武力尚弱，敵不過那新崛起的神術，大批投降了邪
派，不願降服的則被血屠，楊杞蓉甚至可能是唯一逃出生天的少女弟子。但那
門戶之變詳情到底為何，楊杞蓉至死不願明言。
江璟自幼向楊杞蓉學畫水劍的劍招、身法，楊杞蓉亦曾動念要將一部毒經
殘本傳予江璟，後來江璟婉拒，由雙緹繼承。這些片片段段的天留門武功、學
問，均是絕妙，暗示背後有極龐大深厚的根柢，無數次引起江殷二人和雙緹的
好奇之心。但楊杞蓉對師門之變的羞愧與憤恨之情太烈，到中年甚至離世，都
難以消減，就是不肯吐露多一字。
時隔多年，邪派並未傾滅，更養出了新一代的弟子！這一批灰衣客當中，
便有年紀極輕的少年少女各一名。那中年男子方才說「走脫了一個姓楊的」，
若然他們是天留門的正派門人，便不會用「走脫了」這樣的字眼。顯然邪派生
生不息，極之難纏。
江殷二人暫且瞞過了這批天留門人，然而身後密林，正有人在接近，是如
今仍在西旌之人，帶頭的或就是王知遙，後面不知還有多少老兄弟。
——專程前來格殺自己的老兄弟。
江璟、殷衡心意相通，江璟五尺棍伸出，再度挑起韋岱兒昏迷的身子，打
橫抱著；殷衡手中早已暗暗摘了一把樹果，雙掌一翻，十指連彈，小小樹果立
即如暗器般射向六個天留門人的下盤。
六人吃了一驚，只見一束不知名的白色物事向自己小腹、膝頭激射，忙一
齊後躍。江殷二人立時反身，殷衡拔地躍起，倒縱攀上樹頂，江璟則抱著韋岱
兒從密林遁走。樹果落在六個天留門人腳前，原來殷衡早已料準了遠近，這是
大軍後退時發箭射住陣腳之意。六個灰衣客一呆，一人忙去把文玄緒負在背上
。
陡然間密林邊緣又是一陣騷動，奔出了三個人來，身法敏捷，手上亦閃著
各色兵器光芒。當先一人持劍高喝：「留下！」向著殷衡所攀之樹，猛力跳起
，一劍疾刺。出劍同時，林中七個遠近方位響起兵刃砍擊草木之聲，顯然後面
還有至少七名同伴，在搜索江殷二人下落。
那一劍沒有刺中早已脫逃的殷衡，卻撞上一段堅硬物事，物事還附有極大
的盪力。那劍士一手攀著樹幹，立即被震下了地，強悍地大喝一聲，硬碰硬地
將那物事斬成兩截。那物事附有奇特的多重勁力，一旦斷折，一截反彈過來，
重重打中那劍士的右股，迫得他縮腿趨避；另一截，如小龍般向湖水那邊橫空
飛出！
那物事原來是一條五尺棍，棍上是運用「迴空訣」所附著的多重勁。棍的
主人知道，若非捨棄一件兵器，決計難以阻得了那劍士。也唯有那劍士才會這
樣硬碰硬，奮起「冰瀑二相劍」去斬一條明知以「迴空訣」發出的兵器。
那劍士，正是曾令少年江璟極為欽佩的宋晏思，西旌赤派的頭號劍癡！
天留門人救到了文玄緒，已然離去。但見湖面餘波輕搖，未知他們是否又
躍入湖底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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