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 魔途振劍錄 156

作者: D7Inglet (contextualist)   2016-05-14 09:51:18
第二十一章 聆祭 5 刑場夜泣
  康浩陵在北霆門喬裝衍支弟子時,上一年的火塚刑期已過,未曾見過這批
專司刑場的短袍弟子,有些奇怪。見這批人行向自己藏身之處,方才掩近時,
曾見到矮樹叢間有間小小瓦房,不知他們是否要朝那兒去。他緩緩側過身子,
貼身樹幹,一手扣了碎磚,一手按住劍柄。
  聽得一人說道:「好久沒去西域辦貨了,石脂水還剩得有麼?」
  另一人道:「這一年不過兩個,照我說,倆酒杯的份量,也就夠啦。到時
添些柴進去。」
  先一人阻止:「使不得,加了柴才難起火。」
  後一人道:「我是說,先拿石脂水讓火燒旺了,投甚麼進去也能加大火勢
。」
  康浩陵心中詫異:「聽說石脂水是一種黑色黏稠的膏油,產自西域地底,
相當特異,能引火燃燒,火勢極猛。一般家宅、門派,只有尋常的廢料要焚燒
,哪裡用得上石脂水所引的火?他們要燒甚麼大件物事,半夜裡在此布置?甚
麼『這一年不過兩個』?……」猛然間,他領悟過來。
  ——是了!火塚,當今武林殘忍絕頂的極刑!
  不禁無聲地深吸一口氣:「北霆門火塚場,那是燒人,師父說過,那是北
霆門極刑。雖說咱們上代也有『肢裂』極刑,但早已廢除多年,決不再施行。
他們這麼活活將人燒死,令人作嘔!北霆門果真沒甚麼好人。」
  那幾個短袍弟子靠近瓦房,舉起燈火照明。一人忽然跳腳叫道:「唉呀,
糟糕!去年是誰當值,沒將瓶口塞牢了?石脂水少了大半瓶!」
  眾人一驚,隨即察覺不對,紛紛怨道:「是誰粗心大意?屋裡臭死了。」
  康浩陵心想:「沒將瓶口塞牢,石脂水便會減少,石脂水竟和烈酒一樣。
原來那傳聞中的石脂水還很臭。」眼睛關注著側門動靜。那幾人呼叫頗響,門
口二名守衛的衍支弟子職責在身,不敢走遠,但見四下平靜,不妨偷偷懶,好
奇心起,一齊移出數步,往瓦房方向張望。
  康浩陵當即長身前縱,三兩下攀過了牆頭。他從未由這一側通行,不知一
落地便鋪有石磚,左足絆了一下。他輕功一般,反應卻快,右足挑起,已穩過
身子,向前再躍了兩大步,藏到了一座大屋的陰影裡。
  這座大屋是冷雲痴「奧衍堂」的邊屋,從這裡穿過兩棵大樹出去,便是火
塚場了。大屋那頭、奧衍堂側,北霆門人來往巡邏,幾乎都能聽見呼吸之聲,
這是冷雲痴門主居住之所,豈同小可?即使北霆門人沒發覺自己,被冷雲痴親
自逮到也是大有可能。
  但康浩陵埋伏北霆莊期間,為了遵奉衛尚仁之命,要將一縷傳音金絲通過
地道拉直,早已進出此處不下十數次。衛尚仁原擬將絲線直拉到莊牆之外,終
因如此出入太過危險,而命康浩陵罷手。未料,他自行入莊竊聽,卻終於暴露
了行蹤,遭風渺月連夜追捕,殉職荒山。
  康浩陵那一下越牆入莊,已驚動了守衛弟子。其中一人高舉燈籠,促聲呼
召同門,裡裡外外搜起來。康浩陵既已潛入,便知道如何避過巡守、進入火塚
場。他並不知火塚行刑是在八月十五,但見了那幾名短袍弟子的勢態,也猜到
他們轉眼便要回到火塚場中,為火塚之刑布置,然則刑期必不在遠。
  「要拆傳音機關,毋須深入火塚場,我在這兒將金絲輕輕收了回來,待他
們布置定當,我便可伺機出去。」當下矮身前行,挨近了火塚場幾步,在場邊
大樹下摸到了自己留下的記認,伏在地面,輕輕以手撥開遮掩的石塊,便去撈
那傳音機關的線頭與酒杯。
  那傳音機關構造甚為簡易,只是埋設時要避過巡查危險。傳音之理是許多
百姓與兵卒也懂的:倘若一間房中事物發出聲響,隔牆附耳,通常能聽得即時
又分明;而在空曠處若貼耳於地,能聽見來者馬蹄之聲,站直了身子反而聽不
見了。似乎越是堅實之物,傳音越是迅捷清楚。再者,若以箭筒貼地,亦能將
遠處聲響納入,聽得更明白。西旌在空曠之處竊聽,便運用這兩樁道理,以拉
得筆直的金絲銅杯來傳音。
  這副竊聽之具,是衛尚仁依照西旌慣制打造的,製造與操作均甚是熟練。
康浩陵在「左三下五」見習,並不知這樣做為甚麼便聽得見火塚場上的動靜,
只照著衛尚仁的命令去辦。
  他尋到了線頭酒杯,好奇心大起:「此處望不見火塚場,卻不妨聽聽場中
有甚麼聲音。」執起酒杯,突然心中微酸:「衛大哥讓我埋線,不讓我聽。我
此刻在這裡聽,衛大哥卻永遠不能來教導我了。」
  衛尚仁等三人的音容在他腦中一掠而過。過去大半年在其手下見習,衛尚
仁礙著他是上司李繼徽的義子,為了避嫌,對他頗為疏淡,並不怎麼結交,但
該傳授的一樣不落下,該照料的生活起居絕不含糊。康浩陵懂得衛尚仁冷淡的
原因,不但不介懷,還敬佩他秉公辦理的情操。
  那晚見三人自盡,實是震撼非常。赤派三人暴斃於林,自己救不出人也罷
了,竟沒來得及埋葬遺體,令他耿耿抱憾。
  「我第一次真正給西旌做點事,便眼睜睜看著他們犧牲。倘若我開始便躲
開風渺月那一刀,沒帶傷,或許就能救了他們。」
  義父的叮嚀在腦際響起:「往後在你眼前死的人只會多不會少,敵人有,
朋友也有。敵人死了固然痛快,朋友死了,剩你是活下來的那個,便掉過頭,
甚麼也別想,走下去。」
  ……「聽來容易,做起來怎麼卻這麼難。」連日來,那農家招待他吃些本
地小菜,他也要想起衛尚仁等人的手藝,錯覺他們也在旁品評,隨即想起三人
都沒了,一頓飯吃得眼淚都要掉下來,又不能給人發現異狀。
  他緊貼在地,附耳到洞口,扯直了金絲,去聽杯中聲息。他原先猜想火塚
場上多半空盪無人,萬萬不曾想到,依稀聽來,耳中似乎真傳入人聲,不由一
驚!
  再仔細聽去,竟像是嗚咽之聲,更是悚然:「難道是過去燒死在火塚的北
霆門人,鬼魂夜哭?……呸,神鬼之說難以求證。難以求證,便是瞎話,我怎
能聽到異聲就想到幽鬼?況且就算真的有鬼,他們又不是我燒死的,怕甚麼?

  但聽那嗚咽帶點沙啞,是個男人聲音。哭了一陣,那聲音道:「小康,你
是這樣的死法,師兄這輩子絕沒可能光明正大給你上祭了。再怎麼惦念你,每
年也只能提前一兩日,偷偷來向你敬這麼一杯酒。」聲音聽不出確切年紀,可
至少總有四十了,低泣得極其壓抑,既粗啞難聽,同時更顯得悲切異常。
  康浩陵心道:「果然是人。這是個北霆門人,偷偷在給火塚刑處死的同門
哀悼。」
  那聲音又道:「滿門的師兄弟,能和我酒量並稱的只有你,你一死,我便
寂寞了。你多半要嫌三杯酒不夠,不過你也懂的,每年逢這時候,若有死囚,
總要張羅火塚場布置,我偷偷摸摸過來,酒可不能帶多。」
  聽得雜音細細,不知那人在做甚麼。康浩陵尋思:「是在灑酒祭魂罷。北
霆門人冷酷毒辣,也有這麼重情的麼?這人真是個異數。」
  那聲音靜默片刻,道:「你死十五年了。你當年信裡說的那孩子,我老沒
見過,不知養大了沒有?要是活著,也有十八十九了罷,不知在幹甚麼營生?
當年你在這年紀,早是個男子漢了,十七歲便是師父親封的『奧支弟子刀法第
一』,名聲震動江湖。北霆門歷年的大比小比,勝出的弟子從沒有過這封號,
是師父為你特別立下的名目……」
  康浩陵心道:「北霆門奧、衍兩支弟子,衍支弟子武功低微,也就罷了。
奧支弟子中,不少人為了爭刀法排行,同門之間勾心鬥角,原來這排行之法,
還是十多年前才有的。這個『師兄』待這『小康』如此重義,確是少見。不知
那小康十五年前犯了甚麼事被處死?說是名聲震動江湖,怎地我從沒聽過?」
  他資歷未深,所知曉的江湖事,十中倒有七八是師父師兄所講。在他短短
的道上歷練中,可不曾聽聞有誰談起十多年前的往事哪?
  兩派累代積怨,固然熟悉彼此武學,對於敵方的人才消長更是關切。卻不
知何年何月起,北霆門創立了校比「奧支」排名的規則,當前的「奧支第一」
名喚黎紹之,刀法之外更練有一身硬功,筋肉如鐵,卻絲毫不礙刀法的靈動,
神威懾人,是康浩陵所聽聞的首位,亦是迄今的唯一。在康浩陵與一眾青年師
兄心目中,這排名的規則,當自黎紹之勝出那一次起始。
  而場中哭祭那人卻說,十五年前還曾有一位奧支第一,那才是真正的首位

  「嘿,奧支刀法第一,便是冷雲痴以下第二代的刀法第一了,卻膽敢背叛
冷雲痴,這事想必精彩得很,回去跟師兄們問問,哈哈。」
  他身在南霄門,自幼便拿北霆門當作理所當然的敵人,自己將來是要參與
屠滅北霆門之役的。北霆門的門戶變故,他只當筆記小說、戲臺傳奇,敵方越
慘,他越覺趣味,頗有幸災樂禍的風涼意思。
  
作者: ghed (ghed)   2016-05-17 11:48:00
棄子的悲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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