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炸爐 4 往事驚震
亂如飛絮的心念之中,突然升起一個回憶:那夜在無寧門墳地,自己問阿
娘,為甚麼當年錢六臂撇下阿爹,獨自西行,令到阿爹落單,終為江璟所乘?
當時阿娘怎樣述說阿爹的主意,一字一字在心頭湧起:「…離了北霆門以
後,他對錢六臂說,他遇上了一個死結…好生為難……」
這之後,他問了六臂伯,六臂伯還提到了:「你爹說,在見江璟之前,得
前往拜會另一個人,求解一件他自幼疑惑的謎案,只是成敗難料…也沒叫我幫
忙,說是獨身上路,無須照料輕功不如他的旁人,成事更快……」
——阿爹去見了甚麼人?是否解開了謎案?那謎案又是何事!自己一心只
往江璟身上去想,間或懷疑阿爹拜會的是冷雲痴一系的人馬,從未思及其他可
能。
他越想越驚,卻知道韓濁宜正在欣賞自己的困窘之狀。他對韓濁宜恨意未
消,心中越是驚疑,胸口一股不平之氣越盛,越是不願隨韓濁宜的說辭而起舞
。抬起了臉,冷冷相視。
他似笑非笑的面上殺氣不減,心中狂怒:「是,我又愚昧、又不幸,便是
對自己親爹的作為一無所知。你要戲弄我,那便戲弄個夠罷。」
韓濁宜突然又笑了,指著他臉道:「你父子不僅長得像,連這神氣也像。
只是青派殷郎行事要比你麻利得多——」
殷遲怒道:「你婆媽甚麼!」
韓濁宜道:「喏,你方才一劍明明已經傷到了馮門主,怎地停手不刺?令
尊當年為達任務,據說連傷兵、婦孺也殺,更曾當著一名老翁之面,將他任職
朝廷的獨子一鏢打死。虎父焉有犬子,你卻會手軟?難道你年紀這樣輕,也懂
憐香惜玉?」
殷遲聽得「憐香惜玉」四字,忽覺說不出的羞恥,自己確實是臨時不忍而
停手,這才落敗,還受了馮宿雪耳光之辱。眼見逃走無望,韓濁宜又不知在自
己背上種了甚麼毒藥,他是全豁出去了,被這羞恥之心一激,望著馮宿雪,高
聲啐道:「呸,她是甚麼香甚麼玉了?一窩子的豺狼虎豹。」
為甚麼要這樣羞辱於她,他自己也不知道,只覺自己被眼前兩名惡人當作
玩物,自此要與馮宿雪深深劃下界線!
但唾罵之際,心底對自己同時卻有一股說不出的厭惡——此番落入敵手,
全因自己無知,抑且無能!
馮宿雪點了點頭,淡淡地道:「我天留門是豺狼虎豹,你也不是甚麼好貨
色。」轉過了身子正對韓濁宜,終是難掩怫然神色,道:「韓先生…瞞得我好
,那時聽你說起舊事,我還道你與那青派領袖勢不兩立。卻原來早暗作密談。
」
她說的是兩人當日在高塔邊的對答,二人到現下仍不知殷遲曾在旁竊聽。
這「青派領袖」指的自然不是當前的風渺月,不是上一任的呂長樓,而是昔年
西旌未分裂時,震動北方諸藩的刺客殷衡。
韓濁宜道:「這是馮門主自己想岔,可不是我有意打誑。馮門主,旁人沒
說出口來的事,未必便不曾發生。」又陰惻惻地道:「只要馮門主跟我合作無
間,殷衡當年與我相談之事,過往數年的佈局,我大可當做從沒發生過。都說
眼下追回黑杉令才是急務,這人既不是妳真的護衛,不必對他客氣了罷?」
殷遲頭蓋頂越來越痛,也不知是毒藥發作,還是身陷迷霧而苦惱過甚:「
阿爹與他曾相談何事?他有甚麼佈局?怎會拿來要脅馮宿雪?阿爹那時是李繼
徽手下,只能行刺李克用、韓濁宜這批人,哪會談甚麼話?」
「但那日在高塔外聽來,又不像是阿爹曾行刺過他……這姓韓的奸賊說話
總教人莫測高深,除非脅持逼問於他,否則再難得知真相!」
事已至此,馮宿雪如何能對韓濁宜再有半分違拗,吸一口氣,道:「自然
依韓先生的意思辦。」
她踏上一步,揮手正要來奪殷遲手中之劍,殷遲身子一縮,唾沫又吐了過
去。半開的房門外突然有人自遠而近地叫道:「門主,老秦他…池水快不成了
,請門主指揮!請韓先生移駕指揮!」叫聲惶急。馮宿雪一驚停手。
話聲剛落,那天留門人已撲在暗門之上跪倒。韓濁宜快步行到房門之前,
門外的五名衛士當即肅立。
與此同時,臥室地底又傳來兩下沉厚的隆隆悶響,便和方才韓濁宜初進房
時那地底聲音相仿,只這回兩聲連續,似一面巨大皮鼓滾倒在地。這響聲之後
,那天留門人臉色痛苦,帶著哭音叫道:「這是丹爐…老秦要看池水,又要看
藥房,兩頭忙不來,他又吸了丹爐的藥氣……」對著韓濁宜連連磕頭:「韓先
生救命!韓先生救命!求韓先生移駕指點!」
韓濁宜縱想處死老秦,但天留門丹藥房是他心血事業的寄託,在勢也不能
不挽救這變故,回頭向馮宿雪望去。
馮宿雪早在為連串意外擔憂,這意外難以否認遮掩,又不知嚴重若何,韓
濁宜與自己同去,無論池水邊、丹爐旁是甚麼場面,他都將盡收眼底。因此,
她的驚慌實不下於那門人,只道:「咱們即去。」聲音微微發顫。暗門大開,
她一步閃到了門外。
韓濁宜卻回頭走了幾步,要對倒在地下的殷遲身上再補點穴道,讓他不能
動彈。
猛然間藍影閃動,接著房中燭火熄滅,壁上的綠焰燈彷彿落了下來。韓濁
宜大叫一聲,聽來甚是痛楚。殷遲喝道:「讓開!否則我斃了這老匹夫。」綠
焰燈原來已被他摘在手中。
馮宿雪怒道:「小人!早知你心存——」這時看清韓濁宜左右膝蓋、兩邊
肩頭各有不淺的劍傷。殷遲腰腿穴道被他踢中未解,站不直身子,靠在他身上
,左臂將他肩膀緊緊摟住,迴劍抵住他頸項:「是老匹夫性命重要,還是黑杉
令重要?讓條路給我!」
韓濁宜的五名衛士驚怒交集,他們素知上司在天留門地位崇高,怎料到會
受人脅持?兩把軍刀、三柄匕首指住房中,卻是不敢稍動。
情勢危殆,哪容馮宿雪不妥協?她急怒攻心,竟一句也罵不出,咬著牙退
開,尚未開言,殷遲已挾著韓濁宜從門中竄出,綠焰燈劈面朝她甩去。
馮宿雪揮掌擊開綠焰燈,她關心韓濁宜安危,一時不察,頰上已被殷遲神
出鬼沒的幻戲手法搧了一記:「這還妳!」
他雙腿無力,改以右手抱住韓濁宜,短劍往身後猛力一扎,借力向地道中
飛身而去。又把韓濁宜撂倒在地,將之倒拖,一拐一拐地循著記憶中的路徑狂
奔。韓濁宜肩腿受傷,加之武功不高,又年逾七十,全無反抗之能。
那前來急報的天留門人大聲慘呼,身子竟隨殷遲這一飛躍而衝了出去。馮
宿雪伸手一攔,那人倒下地來。原來殷遲為求借力,一劍扎在山壁旁那人身上
,縱躍時劍尖抽出,那人胸前血流如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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