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破獄 5 頃刻數變
殷遲來到第二層，尋到前次已瞧定了的「震」位牢房，在黑暗中逐一試著
那串門匙，終於將牢門打開。牢門一開，他便心急呼叫：「康大哥！」
康浩陵正在打坐，乍聞殷遲聲音，如何不高興？他跳了起來，問：「是殷
遲？」
殷遲喜道：「是我，是我！」揭去蒙面黑紗，打著了火，要康浩陵將火摺
拿在手上，便去試腳鐐鑰匙。
康浩陵聞到他劍上血腥氣，道：「交了手？怎麼沒聽見動靜？」
殷遲道：「出去再說。」一邊試鑰匙，一邊說：「要不是那位姑娘通報了
你的所在，我見了這把鬍子頭髮，一定認不出你。」他自己講了「出去再說」
，欣喜激動之下，卻忍不住閒扯起來。
康浩陵哈哈大笑：「我現在肯定是個乞兒樣。」
殷遲道：「你沒兵刃，我拾了一把北霆門的刀給你。你身子還好罷？一會
兒能不能動手？」說著將拾來的北霆門彎刀遞在康浩陵手中。
鋼刀入手，康浩陵心中一怔：「這輩子還沒使過刀。蜀宮中搶到過一把軍
刀，裝模作樣揮那兩下子，實在不能算數。好！這下正可以此驗證我在獄中的
領悟。」於是緩慢舞動鋼刀，適應其長短重量。
轉眼之間火已熄滅，腳鐐卻已打開。康浩陵踢了幾下腿，半年多來帶著腳
鐐生活，一旦自由，躍起落下間竟有些虛浮。殷遲聽他腳步聲有異，緊張地道
：「能不能走？」
康浩陵道：「可以！也能動手。」
殷遲道：「那好，咱們這便離去。」
康浩陵問：「外邊情勢怎樣？」
殷遲道：「都讓我下了毒。剩著幾個沒死。」
康浩陵從不知他有下毒的本領，問：「下毒？」
殷遲微微一窒，想起殺閒花館阿七的往事，含糊道：「是家傳的玩意兒。
」今次的毒藥，與「茉莉醉」藥理不同，並不引人七竅流血，然而致命之厲，
可不相上下，仍是由應雙緹傳給他的天留門毒學殘本而來。他到灶下放毒，事
前並未向司倚真提起。
猛聽得一人在牢門外冷冷地道：「我也剩著沒死。你是南霄門人？」正是
黎紹之。
殷遲不知黎紹之的功力，還不怎樣，康浩陵卻大吃一驚。原來黎紹之這夜
又想來探視他，正摸到灶下要做飯，卻瞧見一個人影鬼祟離去。黎紹之偵察了
一會，又在廚房裡搜了一遍。司倚真來取點心茶水時，他躲藏在後屋，心想遲
一天送飯無妨，揪出敵人要緊，於是一路搜到旦夕樓附近。
康浩陵附耳說道：「那是一流硬手，是當前北霆門第二代刀法最高，更身
有橫練外功。這兒沒燈火，不知他是否擅於夜中對敵，要當心。」
殷遲應了聲，暗忖：「敵人若厲害，我的畫水劍便藏不住，康大哥一瞧即
知我是殺赤派那宦官的刺客。夜戰最好！」他在天留門山腹中居住過，有微光
即可明晰辨物。這裡連微光也沒有，但他的聽覺也因居住山腹而變得靈敏。揚
聲說道：「我不是南霄門的。」
黎紹之道：「我料南霄門也沒這等毒辣打法。你的劍術，江湖上似乎沒見
過。」殷遲殺了北霆門這許多人，手法神秘，又有倖存者目擊他的劍路，黎紹
之早懷疑這名劫牢者不是南霄門人。微微一停，又道：「你的聲音很後生。這
年紀練到這樣也不容易，你落網之後，我會請門主給你個痛快的，別斬斷你的
手筋。」
殷遲道：「怎麼說？」
黎紹之道：「似你這般殘忍，年紀雖輕，冤家一定不少。斬斷手筋，你只
能給冤家報復折磨一世。讓你死，那是便宜了。」
殷遲冷笑一聲，不置可否，心道：「我注定要被斷霞池之毒折磨到死，還
有甚麼能嚇得到我？」
黎紹之也不等殷遲答話，朗聲道：「樓裡的各位弟兄聽好了，我是黎紹之
師兄，來這裡追拿外敵。大夥兒安靜睡覺，明日我請劉大師兄安排，多招待大
夥兒一缽米飯、一碟烤獐子肉、一壺酒，給弟兄壓驚。」
旦夕樓此時除了康浩陵，其餘囚犯皆是北霆門人，日前殷遲火攻時，他們
一時衝動吵鬧，卻到底不敢違逆規矩，只盼在監中表現得好，得以減刑。黎紹
之這話一宣布，各處牢房原本的一些零碎騷動便靜下去了。
康浩陵極輕極輕地移到牢門之後，倒提單刀，這招馳星劍的起手式，下接
「憑虛倒掛」，他在蜀宮的飛廊之上，與司倚真並肩待敵時，也曾使過。此招
適用於暗中隱伏，但以刀代劍，怎樣都彆扭，不僅拿不慣那份量，甚至不知刀
刃該往哪兒擺，只得且戰且瞧。
他勉強擺定了架勢，心頭卻掠過一陣暖：「假使這時她不在外邊，而在我
身旁，可有多好。讓她瞧瞧我試刀，刀劍互轉這等新鮮玩意，她一定喜歡。」
黎紹之不再說話，也不入內逮人，一意等待牢中二人殺出。以他武藝，後
發先至，那幾乎是穩操必勝。
黑暗裡「嗤」地一聲輕響，康浩陵身前有風拂過。牢門外隨即響起「噹」
一聲，刀劍互擊。停了一停，又是「噹噹」兩聲。
他明明料到殷遲武功大進，仍不由得不吃驚：殷遲身著粗布衣服，縱躍時
才有衣物摩擦之聲，然而，也只那一聲！由是可見，殷遲行動時軀體手足配合
得天衣無縫，再無一分多餘的零碎動作，方能如此。
一時之間，康浩陵又想起「明氏布莊」裡那名鬼影一般的刺客來。
而牢房外的殷遲，與黎紹之刀劍相交了三下，又各自恢復了揣測敵人動向
的凝立之姿。他虎口有些發疼，心下訝異：「畫水劍術凌厲無匹，可是我沒想
過，遇上膂力強大的硬功對手，又該如何？」
但他並不害怕，傾聽著黎紹之壓低的呼吸聲。他聽覺之靈，可以依照呼吸
聲去判斷對方頭部的偏轉，但聽黎紹之微微向右偏了一下頭，猛地一劍向右刺
出，對準黎紹之面部。
黎紹之單刀原已打橫，也是運氣極好兼辨位極佳，他一聽風聲、向上一攔
，居然擋得一分不差，殷遲劍尖刺正在刀身正中。
刀身的沉重加上黎紹之持刀的穩固，殷遲彷彿刺中了一座山壁！他緊急迴
力，劍尖下指，劍刃擦著下方刀刃滑了過去。畫水劍正能在看似不可能時變招
，若非如此，刀厚劍薄，二尺劍登時便會折斷。
刀劍相擦，發出刺耳聲音，殷遲身高僅略矮於黎紹之，料準了位置，這一
劍快速變招，乃是轉攻他小腹。
這一招本來難以躲避，但黎紹之被冷雲痴點名為二代刀法第一，豈是僥倖
？他單刀隨著劍勢下沉，再次藉著兵刃和力氣的便宜，硬將殷遲的劍壓了下去
。然而，他下一招不再硬打硬，將刀往身側一抽，便要使出抖勁。殷遲若抗拒
，劍身立時被彈斷，不得已，便隨之而起。
這麼一來，殷遲兵刃已被盪到外門，黎紹之手腕快速轉過，單刀向殷遲頸
中橫揮而至！
殷遲自然知道他有意帶開自己兵刃，左手劍雖被掠在外門，他亦有滿滿成
算，能閃電般穿回圈子，刺入黎紹之的右肩窩。他卻沒料到黎紹之的刀法精妙
如此，輕重虛實互換，二個眨眼之間，便從「壓」字轉為「抖」字，又轉為旋
舞，而那飛舞一刀揮來，即刻又變得剛硬非常！
也或許是殷遲不明白列霧刀法，錯估了黎紹之。因為，列霧刀練到精熟的
黎紹之，會在無意間運出並沒真正學過的「刀劍互轉」。剎時間，刀刃已逼近
殷遲頸項，他左頸側的髮絲被刀身激起的風吹了起來。
殷遲急謀脫身，但這時要毫髮無傷地抵擋，說甚麼都晚了。他左手倏然收
到心口，短劍縮起，右足朝後一點，便要朝黎紹之懷中撲去。這一撲是打算把
肩背賣給黎紹之，拚著讓他砍一刀，而自己身子移動極快，定能一劍戳入黎紹
之胸中。倘若再快一點，甚至連那一刀也不必抵受。
畫水劍太過神出鬼沒，加上殷遲慣於拚命，若讓黎紹之的刀法造詣去鬥江
湖上的一流高手，絕不至於這麼快便決勝負，那是因為高手們往往不會動輒行
險！
黎紹之、殷遲二人均未曾想到，才交了幾招，便已落入眼看要兩敗俱傷甚
或同歸於盡之絕境。但已然各自收不住勢，只能賭賽，瞧是黎紹之先將殷遲人
頭砍下，或是殷遲劍尖先刺入黎紹之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