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血緣疑點
程落軒見著白雪,心神自緊張,一時未能發言,卻是目色流離複雜。
卻聽白雪主動說道:「程公子,昨兒個我弟弟……在我面前哭了一整晚,說他的大哥哥要
走了,說你告訴他……將要動身去找你的親人,可能得要好幾年後,才會再來拜訪我們…
…」
程落軒故作淡然道:「小孩子家,還不懂得世故人情,不懂得悲歡離合是每個人一生中都
必須經歷的事,我想白雪姑娘不用太擔心,幻兒他傷心個幾天就會過去,小孩子的情緒來
得急也去得快,很快便沒事了。」
白雪音聲略顫道:「所以你......你是真的要走?」
程落軒道:「嗯,我已打算要繼續我未完的旅程……當初我為了尋找我失蹤的妻子,偶然
路過這裡,不經意地停留下來,卻已停留了太久……我的任務尚未完成,我自然要再堅持
下去。
白雪抿了抿下唇,遲疑幾許,終再開口道:「倘若你始終找不得你妻子,那又如何?倘若
她真的……從此消失在人間了,你難道要永遠找下去?你有沒有可能……有沒有什麼時候
……會想放棄?」
程落軒搖頭道:「我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後會放棄,我只知道自己,現今還沒放棄。」
白雪的音聲,更加浮動顫抖著,說道:「程公子,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的妻子
,已確定不在人世,或者有一天,你終於放棄尋找她了,你會……你會願意,接受其他女
子的感情麼?」她感覺說這話時,自己的心臟都要跳出來了。
程落軒的心胸,也不禁大動悸著,卻仍強自表現鎮定,說道:「我……我不知道,我還沒
想過……」
白雪的神色雖慌,瞳光卻款款,說道:「如果之後,你的旅程告一段落……你的妻子終究
下落未明的話,能不能請你……請你再回來這裡,看看我們,我想我與幻兒,都會十分歡
迎你……」
程落軒的神色,隱約透著柔和與真摯,說道:「白雪姑娘,妳溫柔美麗,出身富貴,在這
世上可能喜歡妳,想要娶妳為妻的男子,定會眾如繁星……」目光移遠,悠悠又道:「我
的妻子,雖然也美麗,雖然也溫柔,但她的臉貌有缺陷,內心更有許多糾結,長久以來,
她一直活在陰影中,我是唯一個能夠敞開她心防的人……所以她只有我……她的生命中只
有我,我也只能有她……這是我對她的承諾……」
言及於此,程落軒輕嘆一氣,眼神收斂,看向白雪,沉然再道:「白雪小姐,感謝妳過去
這段時日的招待,我與我譚兄弟,或許明日便會告辭,希望你與幻兒好好保重……」
白雪的眼眶紅了,鼻中酸楚,音聲哽咽回道:「嗯……我明白了。」
她知道自己的挽留,終將失敗,於是無法強求,卻將傷心的眼淚直往肚裡吞去……
事情已成定局,程落軒與譚玉冰開始收拾行囊,準備拜別神秘莊。
預計動身的那個早晨,程落軒及譚玉冰已在備馬,幻兒卻急沖沖地跑將出來,快奔到程落
軒的面前。
「程哥哥,聽姊姊說……聽姊姊說,你們今天就要走了?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走?跟我
們在一起不好麼?」幻兒說這話時,眼眶轉淚,幾乎都要哭將出來。
程落軒不忍,卻仍然必須說實話:「不是不好,而是哥哥……哥哥必須要去找自己的親人
了,等你長大以後便會懂,這世上不管誰與誰再要好,遲早也都得分開的。」
幻兒哭泣說道:「我不懂,我也不想懂!我只知道,你們走得好急,沒幾天前才說要走,
今天就真的走了,我都還沒準備好!」他還是個孩子,遣詞用字尚不那麼精準,但已明確
表達出,他內心的不捨與難過
程落軒神色哀傷道:「不必準備,人與人之間的分離,總是來不及準備的。」
幻兒一邊掉淚,一邊說著:「但我想要準備,給你們的禮物……程哥哥,這是我一直保管
很好的東西,是我自己畫的畫……我畫得最好的一幅,連姐姐都稱讚我畫得好、畫得像,
所以我很喜歡,是我最重要的寶物!我把他送給你,請你以後,不要忘記我,以後還要再
來看我,好麼?」說話之時,已將手裡東西遞了出去。
程落軒見幻兒所呈來的,是一份卷紙模樣的東西,知曉絕不是什麼珍貴財寶,而當真是幻
兒親繪之物,不忍推拒回去,於是決定收下畫紙,說道:「謝謝你的禮物,哥哥一定好好
珍藏,哥哥不會忘記你,一定記得在這個地方,曾經認識一個十分乖巧的孩子,名叫幻兒
。」
幻兒咽聲問道:「那你什麼時候,會再來找我?」
程落軒道:「等哥哥找到自己的親人了,就會與她一齊來找你了,好麼?」
幻兒雖然仍流著眼淚,卻不無理胡鬧,而是大力點頭道:「好,那我等你!哥哥,希望你
儘快找到自己的親人!」
程落軒看著幻兒,深為這個孩子的年幼卻懂事而讚賞不已,但也因此,內心裡的不捨情緒
,又是更昂起了……
離情依依,終有別時,程落軒對於這個神秘莊、對於這對惹人憐愛的白雪姊弟,雖有千般
難捨,卻終究得離開了。
於是譚玉冰與程落軒,在神秘莊眾人的送別下,再度踏上行途,揮手駕馬而去。
這次離開,二人其實尚未有明確的目的地,暫且一路向西,奔馳於荒野大路中。
程落軒的心思浮動,一開始只想儘快遠離「神秘莊」,以免自己流連猶豫,所以不斷催馬
趕程,連過州界邊境。
譚玉冰知其心思,並不多問,僅是加緊速度跟上,以不拖遲程落軒的行動。
待到三四日後,二人早已遠離神秘莊所在,程落軒乃能緩下進速,不再兼程急行,時常找
到適宜場地,便暫且停馬留佇,一方面是讓坐騎喘息歇飲,一方面也是在放鬆自己的心境
。
某日某地,二人又於荒野中停馬小憩,程落軒翻身下馬後,即自坐騎行囊中,取來幻兒送
他的那幅畫紙,展開攤平,靜靜端詳其幅,盯瞧著畫中那小孩兒塗鴉的麒麟樣貌,縱然歪
歪扭扭,卻是不失其形,看似有眼有腳,頭長獨角,且生一只火尾在後,竟也有幾分神韻
。
程落軒觀畫之間,不自覺間淺淺一笑,腦中想像的是幻兒當初作畫時,那十分專注認真的
模樣。
此時,譚玉冰緩緩走過來,拍了拍程落軒的肩膀,說道:「你在想那孩子吧?他是個聰明
可愛的孩子,十分討人喜歡,難怪你不捨得他。」隨之亦欣賞起這幅畫來,忍不住讚道:
「這是那孩子畫的......小小年紀,畫得還挺不錯,不過,一般人都是畫些貓阿狗啊,花
啊草的吧?怎會先畫這種傳說中的東西......」
程落軒道:「幻兒說他看過麒麟,而且不只一次,可能因為這樣,所以他識得麒麟的樣貌
,他姊姊白雪小姐,似乎也常看見,還會指導他弟弟麒麟的畫法。」
譚玉冰有些訝異,似乎聯想到了什麼,說道:「看得到麒麟?那豈不是......和水芙蓉一
樣?」
程落軒道:「沒錯,凝羽說過,她也看得到麒麟......這種能人異士,西疆異域似乎不太
罕見,中土漢族卻甚少有聽說,所以白雪與幻兒兩人,可能真是與凝羽她……有某種血緣
相關……來自西疆同一脈的血統,才會具有類似的能力,都能看得到麒麟。」隨即眉頭緊
鎖,嚴肅再道:「但不管怎樣,我還是不該與他們姊弟牽扯太多,白雪若與凝羽分毫不相
識,則我沒有理由一直逗留在她身旁;若然白雪真與凝羽有些家族上的交情,我便更不應
該,與凝羽的同族姊妹……曖昧往來……」
譚玉冰若有所思,似乎覺察了什麼怪異處,喃喃語道:「血緣相關,所以都具有西疆異族
的特殊眼力....... 總覺得這句話,有些哪裡不對勁?白雪唯一與蘇姑娘血緣相繫的可能
性,就是她們乃『同父異母』所生下的姊與妹……同父異母......同父異母……那要是她
們的父親,也必須要有這種『通曉神靈』的眼力,才可能同時遺傳給她們姊妹啊?但是不
對,蘇姑娘的親生父親,明明是中原漢族豪富,五官平凡的一個人而已,他看不到麒麟,
也不通曉任何神靈!所以,具有如此能力的人,明明就是水芙蓉的母親,玉玲瓏……這樣
一切……就都不對勁了……說不通了……」
程落軒似乎被點醒了什麼,睜大眼睛,且思且道:「有特殊能力的是玉玲瓏......不是父
親那邊……所以白雪與幻兒,必須要與凝羽是同個母親所生?才有可能透過血緣傳賦,而
天生俱來如此神通!不是來自平凡的父親……而是西疆異族的母親!但同個母親所生?白
雪與凝羽絕不可能是同個母親所生,凝羽非常明確地對我說過,她母親這輩子只生過她一
個孩子,除非......除非......」
譚玉冰猛然一驚道:「除非,白雪就是蘇凝羽!」
程落軒脫口一呼:「呃?白雪是凝羽?」但此際他的腦海中,也已迸出了這樣的想法。
譚玉冰道:「你不覺得,一切都巧合得太奇怪?白雪長得和蘇姑娘如此相似,又都具有通
曉神獸的能力,雖然白雪初遇我們兩個時,顯得十分陌生,但依你所探查到的故事,白雪
曾因意外而失去了記憶,忘記過去所有的事,所以她現在不認得我們,並不代表過去不認
得,或許是許多年前,發生了什麼事,徹底改變了她,讓她的記憶歸零,臉上的傷疤也消
失。」
程落軒腦中思緒陡然飛馳起來,喃喃語道:「許多年前,許多年前發生的某件事......改
變了她的記憶……與傷疤……」回想中,許多畫面如雪片般散落,卻有某些片段停定了…
…
譚玉冰道:「白雪若是蘇姑娘,這一切詭異的巧合,就都有了道理可通!剩下的就是
......幻兒的來歷......幻兒與白雪絕對是血緣相繫的,這應無庸置疑,因為他們的容貌
與能力,都有特殊的相似處,只是他們的母親,絕不可能相同,因為玉玲瓏早死了,當然
不可能生下幻兒,所以幻兒的母親是......」
程落軒陡然將拳一握,說道:「是白雪!也就是我的妻子......蘇凝羽。」
譚玉冰睜大了眼道:「幻兒是蘇姑娘的孩子?」
程落軒神情肅然道:「還記得你在神秘莊外居民的街頭巷議中,所聽到的那些傳言麼?白
雪姑娘的弟弟不是弟弟,而是她的兒子......我也聽白雪親口告訴過我,她是曾受過某些
創傷,所以才會失去記憶,而她父親也不願意讓她記起過去的事......」
譚玉冰仍猶豫道:「所以,白雪……蘇姑娘是在多年前……」
程落軒音聲憤慨道:「多年前,某個惡男人欺侮了她,害她懷上身孕,也害她失去記憶,
她忍著痛苦生下孩子,卻從此有了自卑陰影,不敢與外界接觸往來,所以被她父親保護約
束在莊園堡壘中,過著與世隔絕的封閉生活。」他無法不去想像,許多年前,這個白雪…
…他的妻子蘇凝羽……曾經遭到怎樣的傷害,那讓他一向溫和的脾氣,也忍不住燃起了熊
熊的怒火。
譚玉冰的表情也嚴肅起來,問道:「如果真是這樣……情節確實推演得通,只是奇怪蘇姑
娘的臉上傷疤,怎地奇蹟般消失了?那個欺侮她的惡男人,是怎樣恢復她的容貌?當年水
芙蓉還小時,那兩道深傷,可是群醫束手的啊!」
程落軒咬著牙,恨恨說道:「我雖不明白,凝羽臉上的疤痕是如何消失,但我想我已經想
到了,這個答案該去向誰追問!」
譚玉冰問道:「誰?」
程落軒目透厲芒,說道:「許多年前,在凝羽突然失蹤以前,曾經接觸過的某個人,某個
醫術高明的西疆大夫......」
第一百二十七章:真相如何
轉眼之間,二十餘日光陰過去,某個西南邊陲的極深山嶺中,一名五六十歲的蒼髮男子,
身上背著裝滿花草的竹簍,正步履緩緩,踏進一間精簡木造的房屋中。
那名蒼髮男子,一進家門,即感覺到一股不對勁,他看見了兩名青年,冷然站立在他住屋
之中,似乎是在靜待著他的出現,這兩名青年的臉孔,他應該都見過,一個約是在五年前
,另一個則是超過十年以上的事。
「胡大夫,好久不見了?上次見著你時,我還是個孩子,可能十歲左右吧?在洪老爺他們
的迎賓會館中,我與我的父親一道兒......那時我曾懇求過你,盡力醫治水芙蓉的傷
......這麼些年過去,您的容貌無多改變,我倒變了不少,不知您還認得我麼?」說出這
段話之人,正是譚玉冰。
而譚玉冰口中的「胡大夫」,則就是西南一帶的首席名醫,胡術生。
胡術生愕然瞪大眼睛,說道:「你是譚......譚相公的兒子……你......」
譚玉冰笑道:「沒錯,我是譚文霖的兒子,你不記得我的名貌沒關係,但我身旁這位兄弟
,你總應該記得吧?他是程落軒程公子,五年前也曾在洪老爺的行館遇見你,那時他與他
的妻子在一起,他的妻子,就是長大後的水芙蓉,也是你後來運用詭計綁架擄走,去獻給
曹天央作禮物的可憐姑娘。」
胡術生否認道:「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什麼曹天央的,我不認識。」
譚玉冰目光犀利,說道:「如果不是與曹天央勾結,如果不是內心畏罪又怕死,你怎會逃
到這裡來?在你的背後老闆曹天央倒台以後,你失去靠山,怕我程兄弟終究會尋你問罪,
你不得不離開原居住地,躲到這個荒山野嶺。」言及於此,鼻哼一聲,再道:「只可惜,
你躲得了一時,卻躲不了一世!西疆『天曉樓』的關樓主,是個何等靈敏聰慧的人?當年
知悉名滿天下的神醫胡術生夫婦,莫名於西疆境內失蹤的消息,便直覺其中定有隱情,所
以一直都有派人,暗地追查你夫婦的下落,所以我們循著『天曉樓』的線索,一路探尋到
這裡來。」
胡術生沒有作聲,只因他聽到譚玉冰端出「天曉樓」的名號,他本知道「天曉樓」神通廣
大,既然曾懷疑到自己頭上,說不準這些年間,已經掌握了自己犯行的證據,那麼自己又
該如何開脫?他可還沒想好對策。
只聽譚玉冰又道:「胡大夫,你躲了這麼多年,如今既然見到我們,便知道自己什麼也瞞
不過!與其嘴硬遭受逼供,倒不如自己老老實實地坦承一切,把當初你擄走水芙蓉的經過
,原原本本都說出來!」
胡術生硬著頭皮道:「我不認識什麼曹天央,什麼擄走水芙蓉?五年前蘇姑娘突然失蹤,
我也很擔心,我曾一心想要幫助她,後來又怎麼會害她?」
譚玉冰又哼了一聲,說道:「你收了曹天央的好處,所以願意幫他,泯滅自己的良心,卻
傷害了一個可憐的姑娘。」神色陡然嚴肅起來,目透凶光道:「胡術生,我警告你,你最
好嘴巴老實點,不然有苦讓你受的!我程兄弟是軟心腸的人,但我譚玉冰可不是,過去我
在道上混的,什麼三教九流的人沒處理過?我明白知道對付頑劣份子的方法,就是必須心
狠手辣。」說此話時,已自腰間取出一柄銀晃晃的利刃,刀身雖短,刀光卻是雪亮,看不
似要直取人命,卻意圖施加予什麼酷刑。
胡術生其實心中有懼怕,卻知道明著抵抗是不通的,於是言語相譏道:「嘿嘿,傳聞中的
『玉面雙俠』,俠義仁心,原來也不過如此而已?不過是仗勢欺人、倚多為勝之輩!你們
要殺我,就儘管殺,我不知道的事,就是不知道。」
譚玉冰顏面中的厲色收起,卻是轉為一股沉冷,說道:「哼哼,我所說的心狠手辣,可不
是針對你,而是你身邊重要的人......你既然害程兄弟失去了妻子,那麼我們以牙還牙,
也要讓你償受到同樣的痛苦。」
胡術生一驚,脫口嚷嚷道:「同樣的痛苦?你是說我……我的妻子……」
譚玉冰露出一個詭異又陰沉的笑容,說道:「你不覺得奇怪麼?你老婆今日一大清早,便
下山去趕市集了,怎地會拖遲到現在,都還沒歸來呢?」
胡術生更詫異,居然譚玉冰連他老婆一大早去趕市的行程都知道?不禁駭然色變,顫音問
道:「你們......阿瓊......阿瓊她怎麼了?」
譚玉冰嘿嘿冷笑,說道:「不怎麼了,可能也是莫名走失了,從此回不得自己的家,也再
見不到自己的丈夫……就跟當年的水芙蓉一樣。」
胡術生臉色煞白,心慌失措道:「你……你怎能……」
此時,原先一直靜立在譚玉冰身後、始終未發言的程落軒,緩緩趨前走近,主動向胡術生
開口道:「胡大夫,我曾經償受過,那失去摯愛的苦痛……如果可以,我並不希望也讓別
人,經歷上這種苦,如果你願意將我的愛妻、凝羽還給我,我定也保證你的妻子,一定平
安歸來你身邊。」
程落軒的態度,可是比譚玉冰要親善許多,胡術生因此而稍懈心防,問道:「你能保證阿
瓊的平安,保證她毫髮無傷麼?」
程落軒目光堅毅道:「我能保證!只要你將凝羽還給我,我也將你的妻子還給你。」隨即
語氣一變,轉為一種感慨,續道:「我與凝羽新婚尚未久,我即因為失去她而痛苦不堪,
您與您妻子結褵已三四十載,想必更難割捨……胡大夫,我也不願迫你夫妻分離,叫你償
受我曾經歷過的……十倍難過。」
胡術生聽程落軒言語誠摯,似是發自內心,不禁給動搖了,遲疑幾許,終嘆氣道:「唉,
程公子,你確實是善良人,我當初.....真對不起你......」隨即歉疚了神情,續道:「
曹天央那人不是正派,這我早知道,但他常長年資助我的醫業,卻也是不爭的事實......
他出錢出人,替我建造適合場地,栽植罕見藥材,甚至提供活體給我試藥,讓我的醫術突
飛猛進......多年下來我積欠他的人情,早是難以計償,所以他想要的女人,我沒辦法不
幫他……他事前有承諾我,得到一個美麗如新的水芙蓉以後,絕對不會虧待她,讓她享盡
榮華富貴、錦衣玉食,生活無憂無虞,絕對比過去的苦日子好多了。所以我……我才……
」話到此處,如鯁在喉,有些停斷。
程落軒卻忍不住追問道:「美麗如新的水芙蓉?所以意思是,凝羽面上的疤痕,你真已經
替她治好?」
胡術生神色有愧,低低聲回道:「確實如此......這種醫術我本來就一直在鑽研,幾年下
來頗有所成,剛好遇到曹天央的需求,我便拿來運用在水芙蓉身上。」
程落軒掩不住錯訝的情緒,喃喃語道:「所以她......所以凝羽,面上的傷疤當真已治好
了?回復到最初的美貌,也因此符合了曹天央的企求……」接下來他的腦海中,卻浮現了
自己愛妻被欺侮的畫面。
譚玉冰聽至此處,亦忍不住提音插口道:「原來如此!那個混蛋曹天央,就是知道你有此
能耐,能夠讓水芙蓉重現美貌,才絕不放棄糾纏水芙蓉!不然我想,以蘇姑娘當時臉有缺
陷的狀態,怎還會符合曹天央那大色皇的胃口?」
程落軒強忍悲憤,又向胡術生道:「你還原了我妻子的樣貌,又將她獻給曹天央,讓曹天
央有機會欺侮她,而我妻子因此而身心受創,以致損及記憶,無法想起當時的事......或
者她潛意識中根本也不願想起......寧願從此,一切歸零,過去都成為空白麼?」
胡術生搖頭道:「不,水芙蓉之所以失憶,並非創傷所致,而亦屬人為造就……是我刻意
造就的……當時我替水芙蓉臉容施術,事前已讓她服上一種藥水,那種藥水輕者可使人一
時昏迷,重者則可長期消除人的記憶......我讓水芙蓉服下的劑量不輕,足以根除她腦海
裡所有的東西,但又剛好不致命。」言及於此,舉目直望著程落軒,忐忑續道:「這也是
曹天央的交代……他希望能得到完整的水芙蓉、聽話的水芙蓉、一睜開眼就屬於她的水芙
蓉……所以他要水芙蓉,忘記自己過去的一切,要水芙蓉清醒過來時,只看到曹天央在眼
前,並誤以為自己本來就是曹天央的女人。所以她……必須徹底忘去過去的一切。」
程落軒思疑不定,自言自語著:「人為而致的失去記憶?世間裡有這種藥物存在?而你又
讓我妻子喝下了?」
只聽胡術生又道:「我想想這樣的景況,對於水芙蓉來說,未必是壞事,與其讓她心有旁
屬,而非情非願地跟了曹老爺,倒不如讓她從一開始就誤解……自認為自己是曹老爺的情
婦,自認為自己一直都與曹老爺相好著,只是因病而暫忘記一切而已,她若有此誤解,從
此便甘心情願、自然而然地跟著曹老爺,歡喜享盡榮華富貴,沒有一絲勉強與難受。」言
及於此,將頭低了下去,不敢直視程落軒,續道:「所以我答應了,清除水芙蓉的記憶,
讓她成為一個腦袋空白的人,從此曹老爺說什麼算什麼,她不會心生抗拒,只知安安份份
地跟著曹老爺。」
程落軒忍不住情緒激動,緊咬著牙說道:「你把我的妻子,獻給了別人做情婦,讓她替那
人生孩子,卻悲慘地被關鎖在封閉的莊園裡。」
卻見胡術生一臉莫名,提音回問道:「替那人生孩子?關在封閉的莊園裡?我不知道你在
說什麼......水芙蓉沒有替曹天央生孩子......或者應該說,曹老爺從未徹底得到你妻子
過。」
程落軒聽之不解,於是盡力維持住自己的理智,問道:「為何如此說?你不是把我妻子拐
賣給曹天央了?」
胡術生道:「話雖如此,但曹老爺帶走水芙蓉後的未久,卻又不肯要了,他說水芙蓉的身
體有問題,不符合他找女人的條件,他不收了,要跟我退貨棄貨,他從此不想理會這女人
的死活,要我自己想辦法處理。」
程落軒滿腹狐疑,追問道:「什麼意思?凝羽的身體,有什麼問題?」
胡術生道:「曹老爺這個人,雖然好極美女,但生平卻有一個怪癖,絕對不碰生過孩子的
女人,就算只是懷過孕都不行,據說是因為曹老爺自己的母親,當初就是死於一場難產,
為了要生下曹老爺的手足,而不幸丟掉性命,且讓當時仍年幼的曹老爺,親眼目睹到整個
血淋淋的過程,以致在他心裡留下陰影,覺得懷孕的女人,會讓他打從心底作噁起,所以
根本連碰都不想碰。」
程落軒仍然沒想通,問道:「所以在曹惡棍得到凝羽之前,凝羽已經懷有身孕了?曹天央
因此而放棄凝羽,想要退貨丟給你......但是凝羽她,懷的是誰的孩子?既然曹天央沒有
得到她的話。」
胡術生搖頭道:「這個問題,怎麼會問我呢?你不是她的丈夫麼?她懷了誰的孩子,你怎
麼會不清楚?難道你沒有碰過她?沒有與她圓房麼?」
程落軒瞠目結舌,愣道:「圓房?那自然是有……洞房花燭……所以?我……所以是我?
所以那個讓凝羽懷孕卻又拋下她不顧的男人……是我?所以幻兒是……是我的兒子?」
胡術生道:「是不是你的兒子,你應該比我清楚,我只知道當時,曹老爺發現了水芙蓉的
身體有異狀,跑來要我處理,確認水芙蓉是有孕之身,便將其棄之不理,丟在我這兒不管
了。」言及於此,又嘆一氣,續道:「我沒想到,曹老爺會甩頭就走,把人直接丟給我,
我心裡沒有準備,一時也慌亂了……本來是想,直接送回洪老爺那裡吧?但我的內人提醒
我,這水芙蓉的容貌變化,以及失去記憶這兩件事,我該如何解釋?若是解釋不清的話,
我們替曹老爺擄人綁架的這惡事,不就要見光了麼?那我們日後,可如何光明做人?所以
我們夫婦商討了好一會兒,決定另外安排水芙蓉的去路,將她送往一個親人的身邊,從此
不再干涉她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