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窮計 3 機關暴露
她說服了呂長樓,無異取代殷遲位置,拉攏了青派別院勢力與她合作、與天
留門為敵。這一切在西蜀瞞得極其嚴密,可是冷門主突然間在密函裡向韓濁宜詳
述「呂長樓破獲周大夫傳藥」一節,用意為何?韓濁宜又能領略多少?冷門主若
有暗示,若那暗示與她這名信使有關,韓濁宜絕無猜不出之理!
只見韓濁宜思索片刻,面上仍掛著那溫然的微笑,說道:「冷門主寫這信,
是打了個啞謎讓我猜啊。老夫不敢不猜,卻又智力不及,只有問妳這小靈精。然
則,那個北霆門人的姓名是甚麼呢?」
司倚真耳旁嗡的一響,一窒之後,才道:「甚麼……是我的…同門?」
「冷門主信裡說,呂師傅『攔截某人於別院子夜迫問周某所得之密報』。」
韓濁宜道,「老夫就想問問,那了不起的北霆門弟子是誰,是妳的哪一個同門?」
司倚真心緒紊亂已極,期期艾艾地道:「怎見得是本門弟子?」
密函所述說者,乃是呂長樓欺瞞冷雲痴之說詞,僅敘述「某人」迫問周大夫
、呂邢協商、別院決議忠於北霆門。這本來無甚特異,迫問周大夫之人可能是別
院內任一名武奴,何以韓濁宜一聽便知是北霆門弟子?
韓濁宜悠然道:「事情是被邢昭一等人合力瞞住的,那周姓大夫宵禁入院,
除了呂長樓直系的手下,再不會有人去盤問於他。然而據老夫所知,青派之中從
無『直系下屬』之制。盤問周姓大夫的必為外來客。除了北霆門人,誰又得獲許
深夜在別院作客?」
司倚真大禍臨頭,反而不再發抖,全副心思用於這一瞬間推想前因後果,儘
管額上一片片冷汗冒了出來。「冷門主已對我起疑,是甚麼時候起的疑心?因何
而起?我若答說門主並未追查那晚的事,因此我不知『那人』是誰,不啻將矛頭
指著自己--門主不公然審問,卻用密函告知韓濁宜,這不擺明『那人』便是我
這送上門的信使麼?」
「冷門主若已有七八成肯定是我揭破了邢昭一等人服藥,當會以為我是為北
霆門好,不令本門有肘腋之變。何以他又信不過我?絕不是因為我深夜在別院亂
走這麼簡單,他一定另有原因。我有甚麼把柄在他手中?……」
明知冷雲痴此舉有值得細究之因,片刻間卻再無別的線索,司倚真驚懼無已
,從她放大的眼瞳之中看去,韓濁宜溫和的笑容,比之千百個張牙舞爪的惡魔更
可怖……
驀地裡,韓濁宜一拍案,喝道:「出來罷!」
屋前屋後的薄板壁外一陣騷動,數人推門而入,向司倚真包圍過來。司倚真
急轉過身,去抽腰間彎刀,一瞥眼間,便住了手,垂下雙臂任那些黑袍人將自己
執住,心中長長地嘆了口氣。
--埋伏的是北霆門人!
執住她雙臂的,正是兩名北霆門衍支的師姊;持刀在旁監視的,是三名衍支
、二名奧支的師兄。司倚真脫口呼道:「師兄、師姊!」
斯情斯景,她束手就縛,原是迫不得已的權宜,以她真實身份,拘住她的一
干北霆門人實為敵人。然而這些歲月以來,她在北霆門頗受禮遇,起初那些人為
的是她家裡錢銀,見這新人乖巧順服,漸漸誠以相待。人非木石,司倚真待他們
亦愈見真心。在雙臂一痛之際,她竟錯覺自己真是個身有罪嫌的北霆門人,那一
聲呼叫充滿求助之意,轉望二位師姊的眼神亦甚誠摯。
那兩名女弟子冷冰冰地瞟了她一眼,便眼望韓濁宜,聽候指示。
一名奧支弟子微微躬身:「門主有令,抓住此人後如何處置,聽憑濁生前輩
吩咐。」另一人道:「門主說,只要留得性命帶回北霆門,如何審問,請前輩任
便。」
司倚真但覺身內一股血液急降,頭腦微暈。冷雲痴如此吩咐,那是動了真疑
慮,更不惜一次讓這許多弟子與韓濁宜此一神秘人物朝相。自己一向的言行究竟
露了甚麼破綻?
韓濁宜啜了口茶,道:「搜一搜。」
韓濁宜與北霆門人並無統屬關係,故而兩名衍支女弟子並不出聲遵令,沉默
行動卻是快極,彷彿早在等這一刻。一人閃至司倚真背後,在她雙肘一扣,將她
反臂押著,另一人解了她佩刀交給奧支門人,便去搜她身上各處。
兩名女弟子與司倚真穿的是同一式的北霆門女弟子衣袍,揹的是同一幅布裁
下來做的包裹,門中規定不許在衣著用物上另縫配件,因此她們深諳衣袋與夾層
構造,搜起身來細密又快速。一晃眼間,已將髮梳、錢囊、火石等物搜過,一探
手,將司倚真的隨身妝盒取了出來。
--正是這隻古藤編的隨身妝盒,總是裝著一枚細巧的胭脂盒。胭脂紅潤的
表面,刻畫著天留門後山的暗卡分佈與地形……
為怕日久記憶漏誤,司倚真早已暗地作畫於一方白絹手巾,將地形圖詳情補
足,添上更多地形細節。她在天留門後山留宿,曾與試她來歷的天留門人在山道
驚險過招,又得了師父江璟所傳的山川測繪本事,於是畫得很清楚,那是一幅真
正的地圖,畫著從山下如何取道後山,直上斷霞池源頭,一條岔路則通往天留門
山腹城。
--如斯要緊的地圖,自然是應該與胭脂小盒一同隨身攜帶的……
還有,那夜審問周大夫之前,她還在青派別院的客房做了一件絕密之事:盜
抄北霆門賞罰錄之中,康靚風、司遠曦、韋岱兒三人火塚處刑之紀錄。
一枚胭脂、一幅絹圖、一張秘錄,好一段日子以來,她身上帶著這三件物事
,任一件被冷雲痴與韓濁宜發現,便足令她死無葬身之地。她是到北霆門潛伏的
,是以她身上積攢的機密物事愈來愈多,本就不足為奇!
那衍支「師姊」蹲下身去,揭開妝盒向下一覆,盒中物事紛紛落地,數枚小
盒子悶聲跌落泥土地,早前用以書寫錦囊密語給康浩陵的眉黛亦在其中。押住司
倚真那女弟子皺眉一看,道:「那些小盒子呀,裝的不外香粉、胭脂、髮油、花
鈿兒,沒甚麼。那又是甚麼?」她出身平凡,便不曾見過原屬宮廷奢品的螺子黛。
司倚真擠出一絲笑意,輕聲道:「翁師姊,那是畫眉的呀。可惜師姊不和我
同寢起居,不然早已用它畫過了眉呢。下次師姊過來--」
若在平日,司倚真這樣一說,翁姓女弟子即使不心動,也會被她的愛嬌胡鬧
岔開心思。司倚真混跡北霆門數年,始終力掩自己武藝,為扮作胸無大志的富貴
千金,日常最擅長往無關武學甚至無聊的事上頭打岔,舉凡書畫、玩物、女兒脂
粉,她嘻嘻地說來,師姊們便樂呵呵地聽。誰知翁姓女弟子手上加勁,將司倚真
手臂更扭緊了些,喝道:「噤聲!還不到問妳話的時候。」
韓濁宜搖頭道:「這些女孩兒的用物,脫俗香潔,不能染上老夫這渾身濁臭
之氣,有兩位姪女在真是再好不過,請一一揭開瞧瞧。」
司倚真禁不住倒抽一口氣,明知無用,身子仍不由自主地向後一縮。
蹲著的女弟子正要伸手去揭一枚盒子,韓濁宜忽又道:「屏住了呼吸。」
--除了刻著地形圖的胭脂盒,還有一枚胭脂小盒是挖空了的,填著「茉莉
醉」劇毒粉末。這小盒做工不比其餘精巧,因為它原是侍桐的用物。
韓濁宜當然不曉得司倚真隨身攜帶這等劇毒,他根本不知殷遲的姨婆楊杞蓉
叛天留門出逃時,帶走了一卷殘破的毒書。可是他行事謹慎,設若司倚真在妝盒
中備有暗器毒針一類,亦將不出他意料。
那女弟子緩緩揭開第一枚小盒,清香微聞,是司倚真的香膏。接著第二枚小
盒揭開,果如另一名女弟子所說,是飾面的花鈿。北霆門地暖花繁,女弟子們練
刀有暇,自不免採集花汁,將鳥羽染色,造各種繽紛花鈿。
一個念頭驟然竄上司倚真心頭,令她喉頭乾澀、雙肩繃緊:「我要不要在廖
師姊揭到『茉莉醉』那一盒時,突然發難、運『迴空訣』將毒粉揚出、便可脫身
?」
毒粉質地極輕極幼,撒入空中綿綿密密,尋常練武之人屏息,亦可能誤吸,
除非練有龜息一類功訣。但司倚真不是尋常練武之人,而是迴空訣傳人,「磁進
」之力運行開來,當可在肌膚之外造成短暫護隔。以「茉莉醉」中人立斃的威力
,眾人出其不意,當者披靡,那短暫時刻已足夠她逃脫。
「背後翁師姊的擒拿之技甚低,膂力更弱,我連『迴空訣』也不必去使,憑
我暗中所練的北霆門拳掌功夫,已可掙脫她雙掌。冷門主與韓濁宜對我俱已生疑
,我再不能堂堂正正地回返北霆門,這七人死與不死,於我在北霆門潛伏之利弊
並無分別。」
甚至,她還可以殺了韓濁宜。
韓濁宜武藝奇低,臨急的身軀反應也就遲緩。茉莉醉能毒死半步之外的七人
,亦能毒死五步之外的韓濁宜,一切不過趁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