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窮計 2 急智巧機
當時呂長樓聽罷周大夫之事,沉吟道:「我不是沒疑心過那大夫深夜總來煎
藥,是不是搞甚麼鬼。可這是我別院內部的事,范師姪,我不願辜負妳為我別院
出的力,那周大夫的事,真多虧妳辦妥,所以我好生為難。」
司倚真一昂頭:「呂師傅此刻若要殺我,明天儘有十個理由可以向我師父交
待,何必為難?就說『宵禁亂闖』這一條,我因而誤中別院的致命陷阱,便是一
個最好的理由。」
呂長樓哼道:「妳這麼說,便是心裡有了能教我不殺妳的好法子。怎地不爽
氣一點說出來?」
司倚真也不禁佩服,躬身道:「呂師傅果然豪氣過人。小姪斗膽問呂師傅一
句:別院青派今日這般光景,蜀宮之中的北霆青派此時此夜又若何?」
呂長樓微愕:「妳說甚--」
司倚真吐音柔和,娓娓而談,言辭卻甚是剛銳:「深院寂寂,豪情利器無用
武之地,卻受別有用心之人覬覦利用。倘使今日主持蜀宮暗衛與禁衛者,是昔年
在鳳翔曾令北方諸鎮膽寒的人傑……」說到這裡,垂首默然。
呂長樓登時明白了。他怎能不明白!
別院群雄對此事無一不明白。邢昭一等人之所以受殷遲攻打天留門之謀所誘
,丹藥只是引子,根本之因還是在北霆門之畔漸受冷落,眼見權力旁移,昔年呼
風喚雨,今日倒成了托庇於武林門派養老的廢物,積鬱太甚,亟欲另覓一展身手
之天!
呂長樓頓了頓,「范師姪是衍支弟子,呂某記得很清楚。一介衍支弟子對青
派別院的事這般熱心,不尋常得很哪。單單妳方才那幾句,被冷門主聽見,便是
一年的『旦夕樓』拘禁之刑。」
司倚真苦笑一下,道:「小姪不僅是武藝低微的衍支弟子,更是衍支弟子最
末一班,若不是家裡有幾個錢,也進不來這北霆莊大門,我又不是西蜀本地人,
當真甚麼也不懂。所以門主師父才會派小姪去川北辦事,小姪方能得到那播毒之
人所沒有的情報。呂大師,邢師傅怎麼會被那人說動,除了為秘藥所要脅,眾位
英雄前輩真正的心思,呂大師豈不明瞭?與其跟那心懷不軌之人合作--」
她說及「川北」、「情報」等字詞時,呂長樓目光驟亮,聽她言語漸涉極機
密與極禁忌之事,更是聳然動容,一揮手,森然道:「且住!妳再說下去,便是
對北霆門不住,呂某也無法保妳免於火塚之刑!」
司倚真斂目低眉,道:「呂大師垂憐小姪,不讓我說出有逆門之嫌的言語,
是為了答謝小姪揭穿周大夫代傳秘藥這回事。小姪銘感五內。小姪既已於無意間
身涉此事,再想脫身,亦無可能啦。況且青派別院受本門供養,乃是貴客,人中
豪傑本應自來自去,小姪這些話未必便是逆門。」
呂長樓瞧著她,突然問:「妳究竟是哪裡人?家裡做甚麼營生?」
司倚真心頭一跳,知道呂長樓瞧出自己膽識見地與尋常富家閨女不同,倚著
自己的假身份連冷雲痴也瞞了過去,抬起頭來,答道:「小姪是澧州人,家父營
商,最諳投機求存之道。」
呂長樓哼了一聲,一時竟不知如何發落這鋌而走險的北霆弟子才是。司倚真
壓低聲音道:「天留門山內毒物遍佈,攻山殊為不易。那些毒暗卡布置的地圖,
播毒之人就絕不會有。」
呂長樓聽她坦白,倒未顯意外,打量著她道:「妳既敢現下說出來,想必不
曾把地形圖帶在身上了。別院與北霆門以禮相待,別院都是男人,也不能搜北霆
門女弟子的身。」
司倚真微微一笑:「小姪親眼所見,天留門眼下遭遇重大難題,那難題便是
水質變異,只會日益惡化,不久之後,天留門防務必虛。呂大師能信小姪這一回
,望亦能信小姪日後打探所得的虛實。」
--呂長樓既問起毒暗卡的地形圖,便是對攻打天留門動了心。呂長樓雖未
明言,司倚真敏捷無倫,又怎會錯失這見縫插針下說詞的一剎那?
常居疑地道馳車工程浩大,世所僅見,他藉由架設馳車暗中培養的勢力,便
是司倚真的後盾。殷遲與司倚真雖說同為武林後進,自身毫無勢力,與青派別院
合謀,原是同等危險之舉。但司倚真在形格勢禁之刻,唯一的急計便是設法合謀
,竟將殷遲所引之火惹到自己身上。所幸她絕不似殷遲膽大妄為,決無率領別院
之心,而要將這樁買賣,交給常居疑去主持!
天留門邪派當權,抓捕無辜百姓作藥人,為害鄉里,遲早總要滅去。何妨趁
此機會,為「大地鼠仙」拉攏一批刺殺高手?
「師父不知殷遲正在引火自焚。殷遲那頭勸不轉,我也不想同那等魔頭周旋
,沒法向師父交代。倒不如讓青派別院離心,迫殷遲罷手。要殲滅天留門,由大
地鼠仙領頭,總比殷遲領頭要來得有望成功……嗚嗚,好地鼠仙,這番全仰仗你
了,你那般疼惜我,非做我師父不可,你要做我師父,可得先救了你未來徒兒的
命再說。」
如斯重大的決定,自然不是她存心盤算而得。倘若別有退路,她未必會冒這
大險。可是呂長樓已揭破她夜審周大夫的犯禁舉動,她已更無善法脫身,唯有將
呂長樓心思引開,唯有令呂長樓站在自己一邊,哪怕只是暫時同意合謀。除了青
派別院的存亡與前程,再無別事能令呂長樓承諾不向冷雲痴揭發她了。
呂長樓恨聲道:「邢昭一作主隱瞞毒丹藥之事,可惡得很,他們……呸,他
們自甘墮落,我難道要屈從他們的意思?」
司倚真輕嘆道:「呂大師雖免於毒物之害,頭腦清明、貴體無礙,始終卻只
是一個人,邢師傅他們則有數十人之眾。呂大師和邢師傅為了別院打算的心思本
是一致,青派的弟兄之義,比諸許多武林門派堅定得多。小姪常感欣羨。」
這番話模模糊糊,呂長樓聽來心頭卻是雪亮。這衍支弟子是在說,他一人難
抗數十人之力,應以別院前途的大局為重,不計邢昭一等人之前嫌;若他能放過
邢昭一,必會重新被推為暗中領袖,因其未受毒害,正可領導與北霆門決裂、攻
打天留門自立的大事。
他冷笑道:「小小女娃,懂得這麼多?妳爹做的是甚麼買賣?可曾當官?」
司倚真道:「我爹爹是開礦的,只有聽官署命令辦事的份兒。他因為自己書
讀得少,又只生了我一個,所以迫我自幼讀書,把我當兒子來教呢。我卻喜歡習
武。」
呂長樓打個哈哈:「妳進了北霆門,練刀練到而今,還是個衍支末班,恐怕
更該回家去讀書。」
司倚真斂衽一禮,不再答言。
她在賭,知道呂長樓也在賭。她賭的正是呂長樓會將賭注押在對她有利的一
邊。她從師父江璟那兒聽過「登危崖刀」的性情作風,江璟所識得的呂長樓性子
剛強豪放,只因青派入蜀後被舉為頭目,年長後轉為深沈,昔年豪氣仍在。她所
提出與她合作的利益,在在打中呂長樓心坎:兄弟言歸於好,一解別院受北霆門
冷落、被「北霆青派」取代的悶氣,出走川北,另闢天地。
與其說她急智超群,毋寧說她機運特異。這一場遊說的成敗,便是她的生死
,若然敗了,更極可能牽累「翻疑莊」、暴露師父的形跡。
而她終於勝了,皆因她遇上的是呂長樓。呂長樓性格耿直,故而被別院群雄
瞞過斷霞散之事,始有深宵密察、與司倚真對質之事件。性格與機運,往往相繫
如是。
倘使換了韓濁宜一類的人物,便絕不會顯露心意,更可能暗中追查她來歷。
總之,無論是否動心攻打天留門,決不讓她在此事有任何功勞。
--偏生此刻此地,在這獨立冰天雪地之中的木屋,她面對的正是韓濁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