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龍淵一指
劍琴語白了他一眼：「真可惜那位六塵大師沒收了你。」
劍弦吟疑道：「哦？」
劍琴語不客氣的道：「他倘若肯大發慈悲行個好，收了你這多話
的魔障，讓你當個禿驢和尚，現在我的耳根子早就清靜阿彌陀佛，省
得聽你嘰哩呱啦廢話連篇！」
然而劍弦吟笑道：「六塵大師可能是怕斷了劍家的血脈，怕到時
一收，如果我爹上少林找他串門子該怎樣是好。本以為我們這代是單
傳，哪知我卻憑空冒出一位堂妹來！」
劍琴語對她「堂哥」的話嗤之以鼻：「哼！」
「或許我塵緣未了，遊心未完，感情未盡，所以大師不願勉強留
人吧。」劍弦吟感覺好像又看見了那位他心中既如春煙，更似嬌花的
「詩韻」女子，他溫文而慨然一笑：「總之，要悟佛理，未必得遁入
空門──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真、假、忠、奸、善、惡、好、
壞，一切一切，全取決於人們對生活的體悟。」
「那是你們衣食無慮，不知人間疾苦才敢這般說的比唱的好聽！
」劍琴語杏靨冰冷，口調哀戚，「我小時生活無以後繼，三餐不飽，
性命也不保，年歲稍大卻差點慘遭奸人姦污染指，進青樓做個賣笑女
子。種種慘況，你可曾想過？」
劍弦吟當下並沒否認。劍琴語已以為他是膏粱子弟，那麼即便他
立即澄清反駁，也只會使她覺得這是在欲蓋彌彰而已，何況這非是三
言兩語就能帶過的事。
他沉默了一段時間，嘆道：「那段苦日子終是過去了。妳何不來
我們這？難道忌憚殺父仇人？」
劍琴語幽幽道：「彼時年紀小，我不懂的事情還很多。」
劍弦吟道：「鳳少爺他們收留了妳？」
劍琴語自嘲地道：「鳳家世代經商，他父親見到無處可去，流落
街頭的我，於是給了我頓飯吃，好奇一問之下，便收留了我。之後知
道我是劍聖邪的親女兒。我既然搖身奇貨可居、有利可圖，他們自是
不會放過、錯過。我在這家才佔了一席之地，因此結識了鳳少爺他。
」言下之意，自己僅是待價而沽的一件商品罷了。
聊得正興起，唐如一眺車外，打斷二人談話，悄聲道：「姑娘，
我們到了。」
三人下車，放眼望去是一潭湖。湖旁佇著一位白髮蒼蒼的梢公，
湖邊擺著兩葉薄巧快速的輕舟，湖中蓋有一座金碧輝煌深鎖在霧氣裡
的府宅。劍弦吟不禁讚嘆這依山而建，傍湖伺環的清靜之地。
劍弦吟問道：「那就是太阿院？」
唐如答道：「欲入太阿院，先渡龍淵湖。」
劍弦吟再問：「那位梢公是？」
劍琴語道：「老公公他也是鳳少爺的人，主要的工作是負責引渡
我們至對面。」她忽然掩嘴一笑，
「不過偶而也會引渡些閒雜人等到下面。」
唐如迫不急待的說：「別讓鳳少爺久等了，我們快點走吧！」他
正要和梢公打招呼攀談，卻被劍弦吟一句兩個字阻止。
「稍等。」
「嗯？」
劍弦吟道：「我拏幾錠金子給這位馬夫大哥。」
唐如好不耐煩的揮手道：「錢我不是早給了嗎？」他現在一心只
想趕快向鳳少爺邀功，宅第近在眼前，哪容得劍弦吟拖延，耽誤了他
領取該得到的褒美、獎賞。
鳳少爺交派的這任務，縱使是經由劍琴語「一些」援手幫助才完
成，但他確確實實沒搞砸了這樁事。
劍弦吟開懷一笑道：「我們大半夜啟程造成人家不便，他又離鄉
背井這兩日，江南大老遠到湖北的，光靠那微薄的幾十兩錢要養家活
口，我心底實在過意不去，反正是我解囊，不礙事吧？」
語畢他也不管唐如答覆，逕自轉過身子訪尋馬夫。
劍弦吟背對龍淵湖太阿院，左手掏出金子予馬夫，馬夫亦連忙推
滿笑臉，笑容可掬接過金澄澄元寶的這個時候，劍弦吟右手突然往右
後上方一展一撈！
──好似探往虛空。
展得似白鶴展翅。
撈得似李白撈月。
唐如不明白他此舉是何用意。老梢公與劍琴語功力、眼力皆比唐
如高，目光如電卻也只來得及瞧到劍弦吟捕捉一丸在天幕畫出線的黑
影。
至馬夫快快樂樂哼著歌無憂無慮的駕車行得遠了，劍弦吟方大大
呼氣，伸開手掌。一臉愉悅地給他們看看究竟是撈著了月兒還是捕到
了星子。
只見手心有一物。
會閃。
發光。
非月非星，竟是一顆拇指頭大的碎銀。
唐如難掩詫異的道：「這是？」
──敢情這男人會變魔法不成？憑空拈來一顆碎銀。
劍弦吟淡淡道：「你們鳳少爺指力極強，這碎銀從那府第裡彈出
，飛越這座湖泊，不發聲息，其中夾帶的威勢，破頭穿腦仍是行有餘
力。」
功力較淺的唐如更聽得膽顫心驚，他明白他誓死服從的這位主子
年輕有為，武功深不可測難以衡量，個性喜怒無常不易捉摸，故也對
他十二萬分尊敬畏、怖懼。
卻沒想到鳳少爺武功高，居然是如此高絕，可以逾越百丈取人性
命，他背後不得不生起一股惡寒。他衷心祈禱，祈禱有朝一日這顆碎
銀不會鑽進他的腦袋瓜。
那邊劍琴語完全不意外的道：「哼，依然給你避開一場殺機！」
劍弦吟微笑：「這殺機倒不是衝著我。」
劍琴語皺眉：「不是你，那殺誰？」
劍弦吟拋玩這碎銀，輕輕道：「馬夫。他把殺意凝在馬夫身上，
有心使我察覺。」
劍琴語依舊沒甚麼大不了的說：「哦──殺人滅口？」
顯然劍琴語對這一條人命不是很特別在意，於她而言，這馬夫終
究只是萍水相逢的過客，死了也不痛不癢。再者，馬夫返回江南，四
流人物的有心人士一旦執意追查週遭附近，那名馬夫又露了餡，說了
什麼不該說的話，這個地方登時引來武林人注目，對棲梧桐百害而無
一利，不如殺了乾淨俐落。
劍弦吟皺眉，沉聲道：「非也。你們鳳少爺投的是塊小碎銀，如
欲殺人滅口，那他也太過自信，且應該有更掩人耳目的方法。此舉動
除了試探我，言外之意，或許是要我代他轉交碎銀，聊表一番謝意。」
劍琴語冷然道：「你想得未免多餘。」
劍弦吟一哂：「想得積極多餘總比消極無趣好。」
劍琴語道：「你若接不下，他就只好死了。」
劍弦吟慨然：「是啊！我接不下，又得死一條無辜性命了啊！我
該接下，我怎會接不下，妳不覺得奇怪嗎？這合道理嗎？為什麼這碎
銀買得下一條人命？再多錢也一樣啊！」
人命的價值本就不能用錢財衡量，不管那個人是貧窮富有，是成
功或失敗，人命永遠無法以金銀評斷。用錢殺人，更是顯得諷刺。
唐如悄聲道：「若你那銀子也沒交給馬夫啊，的到頭來還不是中
飽私囊……」
這話「不小心」跑進劍弦吟耳裡，劍弦吟則開解笑道：「唐兄此
言差矣，你們家主人想必也是人中龍鳳，只給碎銀一枚也太小家子氣
，我是擔心降低了你們鳳少爺的格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