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詐盟 6 各懷虞詐
她見呂長樓孤身一人,這刻未脫險境,也不多問,心想:「想來他另外
安排了青派別院人手,帶大地鼠仙出去。」突然想起,自己遭北霆門人搜身
繳械,佩刀讓韓濁宜收了去,卻不知收在城中何處。而師父打造的夾層短棍
,原藏在北霆門寢室,此時自然已被搜出。她拳腳之技不精,今後再不能回
歸北霆門,道路凶險而手無寸鐵,惟有見機行事了。
呂長樓轉身便走,司倚真跟在後面,那灰衣人在前領路。三人排成一行
,走過一道又一道斜坡梯級,穿出重重暗門,行了幾乎有小半個時辰。所到
之處,寂靜彷若死城。地道中明明不見有風,卻總感覺涼颼颼的。
司倚真忽想:「那座大火爐,此時仍在不休止地煉製精鐵罷?」
到達後山入口時,時辰仍只是寅初,風霜沁人。那灰衣人舉起一個小瓷
瓶,遞給司倚真:「瓶中藥丸三枚,分十日服用。首枚服後三日服第二枚,
接著第六日服第三枚;首枚服後翌日飲醋水二升,次枚服後翌日飲醋水一升
,醋水各以三七、二八之數調成。十日之中,飲食宜酸少鹹,忌食醬、豉。」
司倚真向呂長樓望了一眼,呂長樓點點頭。他在藥房之中親睹老秦照常
居疑的「天香髓」解方製藥,耳聞老秦吩咐服藥之法,確知無誤。天留門醫
藥毒三絕,即使一個普通天留門人,傳話亦不致出錯。那天留門人接著又把
一卷絹圖遞給呂長樓。
這幅絹圖比起司倚真繪在手巾上的地圖要大得多,亦詳盡得多,司倚真
只一瞥,便知是馮宿雪為表結盟之忱,特意贈給呂長樓的。二人按圖覓路,
向山下疾行,到了山腳,又行半里,見一株大樹下繫著兩匹馬,鞍轡鮮亮,
乃是青派別院專用。呂長樓入山時將馬匹繫在遠處,以免牠們誤食毒草。
二人上馬,直趨東南,漸走出山脈綿延地帶,進入廣闊平川。從此處折
向東邊,將再度翻山,等到地勢豁然開朗,便是北霆門的地界了。
此時天色大明,迎著朝陽,放慢馬蹄小跑,讓走了老半天山路的馬兒歇
力。司倚真長長歎口氣,一摸囊中救命藥瓶,知道至此已真正遠離山腹中的
夢魘。這遼闊草原是她的舊遊之地,更是欣喜。馬蹄踏過的土石之下,便是
常居疑以「千人一心」之法式,所開鑿的地隧馳車偉業。
呂長樓忽道:「接著。」背囊裡翻出一物擲來,赫然正是司倚真的北霆
門佩刀。司倚真大喜過望,呂長樓道:「我想妳多半被繳了兵刃,便問了馮
宿雪。此去妳再無北霆門保護,反而要躲著他們,需有兵器防身。」
司倚真由衷地說:「多謝呂師傅掛慮。」在背上繫妥了刀,瞥見自己的
北霆門袍服,苦笑心想:「這惹眼衣服可需趕緊換了下來。」
呂長樓伸鞭指了指,問:「此間地底,便是常居疑所鑿的地隧?」
司倚真忙道:「不錯。常老先生募集的人手,分別駐守地底和鄰近農村
。常老先生呢?是哪一位師傅救他出來?怎地還不來會齊?」說著扭身向馬
後望去,極目所見,茫茫草原之上,只有最遠處大山的輪廓,哪裡有其他人
影?
呂長樓冷冷地說:「不會有人來會齊的。昨夜我就是一個兒拜訪天留門
。」
司倚真大驚,勒停了馬,叫道:「常先生還在天留門?他還關在那囚室
之中?你……你只救了我一人?」心念電閃,已約略明白當中過節,急道:
「是馮宿雪不肯放人,呂師傅不願橫生枝節,於是答允了她?」
呂長樓道:「嗯,妳都料到了,那便快走罷。藥房的老秦給了我一包藥
,我還得趕回去讓兄弟們服藥養身。」
司倚真瞧著他策馬而過,竟不停留,確是歸心似箭,只得催馬跟上,大
聲道:「常老先生仍舊失陷,又不知馮宿雪會不會給他解毒,然則晚輩所獻
議之事,豈非無人主持?」
呂長樓道:「我自然也想到此節。但她另有盤算……」
司倚真記掛常居疑生死,心慌意亂,忍不住打斷:「呂師傅和馮宿雪是
怎生談的?說給晚輩聽,成麼?」雖以請求口吻出之,實在也是容不得呂長
樓不說。
呂長樓橫了她一眼。他成名三十餘載,不料竟有個小姑娘膽敢和「登危
崖刀」這樣說話。但這樁大事確然全出於她的策劃,也沒法子跟她計較,道
:「我依照妳所獻之計,與馮宿雪擊掌為盟,保證青派別院將在河北與岐國
之間,擇地刺殺韓濁宜和他的衛士,讓晉王李存勗無論如何疑心不到天留門
身上。果然她便答允,讓我們派一支人手駐在天留門,起事之日,將不服她
的門人給滅了。」
司倚真在鞍上一拍,讚道:「好呀!呂師傅和青派別院威名素著,她決
無拒卻之理。」
她捧了呂長樓和別院一句,顯得自己不太僭越,呂長樓啼笑皆非,續道
:「我和她一番問答,俱在妳預算之中。她接著問我要甚麼好處,我便把別
院受毒害的事說了,她說:『韓濁宜早知此事,是以我也知悉。』經她說明
,我方知那是變種的丹藥,即使戒除後功夫暫時復原,腦子裡也埋下了隱患
,非經過數年調養不得痊癒。她應允我,事成之後,藥房供奉別院調養所需
藥物,無論別院在何處安家立業,她決不向我們囉嗦。」
司倚真沉吟道:「這位馮門主野心不小,一旦掙脫韓濁宜控制,定然容
不下曾為她出力舉事的別院,以免遭人牽制。天留門基業唯有重回常老先生
之手,別院各位前輩英雄方能無後顧之憂。常老先生任性自在,一生只為器
械之學皓首,可比馮宿雪好太多啦。」
這正是那晚別院事發時,她用來打動呂長樓的說詞。呂長樓這時已會過
了馮宿雪,深以為然,應了一聲。
司倚真道:「起事之日,要擁護的卻不是她馮宿雪,而是常老先生。常
老先生部屬眾多、器械精良,從地隧馳車大隊開到,人數已較天留門為多,
便在熟知地形的常老先生指揮之下,搶佔山腹城各處要塞。」
呂長樓點頭:「那晚妳獻了這條計,我便覺著可以一試。到時真正要殺
的,自然是馮宿雪以及各關卡的一干畫水劍好手了。」
司倚真聽見馮宿雪的名字,心中仍不免打個突。呂長樓等人不知常居疑
與馮宿雪是血緣之親,自然認為需當趕盡殺絕。她又拍了一下鞍子,道:「
照啊,常老先生是此局的中樞人物,他的性命周全,是頭等大事啊。唉,這
可怎麼好?」凝思間,眼睛閃動不停,恨不得空中寫得有字,立時生出對策。
呂長樓道:「妳道我不知麼?那女人蠻得很,她說妳在這事有功勞,放
妳是應當的。我心想,我只能叫她放了妳,卻琢磨不出個說法,讓她連常居
疑一塊放了。」他智計甚是平庸,否則在李茂貞麾下多年,也不會只接令刺
殺,地位居於江璟、殷衡等後輩之下。「況且她說,『黑杉令』下落成謎,
煉出黑杉令的常居疑卻在他們手中,何必捨近求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