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 作者：黃雍嘉
這年冬季，吹起百年難遇的風雪，將江南街道染成白色世界，也凍死不
少無家可歸的遊民。
每天清晨，冰冷的街道上，總會看到官府聘請的遊民，推著板車經過。
車輪撞到石塊，一個顛簸，就震到上面的草席露出底下的手腳。
蒼白瘦弱的手腳。
儘管大白天，這場景，還是令路人見之寒意竄起，不由得雙手抱胸，快
步走過。
南方舟頭戴斗笠身披蓑衣，見到這副場景，停步，滿臉悲戚。
他取下沾滿雪花的斗笠，低頭雙手合什，默禱大悲咒。
要不是拜入師門，或許今日，他也會因為饑寒交迫，成為草席下的一份
子了。
走在被大雪包覆的街道上，南方舟轉頭望去，看著身後一排淺至常人一
半的輕微足跡，露出滿意的神情。
「風流千古」的提氣輕身之法，已達八成火候，只要足跡再淺一分，就
大功告成了。
快至風華山莊時，他遠遠看到，有個陌生的中年大漢，正在大門前徘徊
著。
由對方的身形舉止，看出他身具不淺武功。
南方舟正值少年，好勝之心強烈，存心試探對方身手，緩緩朝對方背部
接近過去。
全力運行風流千古下，他的腳步比貓還輕盈，存在感跟路邊的野草沒有
兩樣。
達至十步外時，對方猛然回頭，滿臉戒備，猛瞪著他。
那雙眼猛放的精光讓他內心一懍。
南方舟咳嗽一聲，過去抱拳行禮，恭聲道：
「在下，是風華山莊首席弟子南方舟，請問閣下高姓大名？ 」
對方聞言，放鬆了幾分警戒，但還是維持著武道中的「殘心」之境。
好個漢子。南方舟內心讚歎。
即使滿面髒汙、頭髮雜亂，明顯多日未洗，已經糾結成一團，鬍子更是
生得好長，差點就遮住他的嘴，還是無法掩蓋那股正氣。
他雙肩極寬，身子瘦長，身體比例給人不協調感。一雙比常人粗長的手
臂，透露他在雙手下過苦功的訊息。
大雪天下，那人衣衫單薄，臉上、手臂的肌膚卻見紅潤，原來他毛孔緊
閉，不讓體內熱氣外泄，明顯內功深厚，不懼酷寒。
大漢同樣打量著南方舟，他外表如常，內心卻暗起波浪。
首次有人這麼接近，才讓他驚覺對方存在，他還以為是哪位高人，想不
到是個小夥子，看年紀，差點可以當自己兒子了。
「在下方河楚。」他抱拳回禮： 「有迫切要事，求見貴山莊莊主。」
對方沒有說出師承，明顯有意掩飾，南方舟表面不以為意，內心卻提高
警覺。
「方兄，請跟我來。」
南方舟帶頭走入大門，方河楚默默跟隨。兩人一前一後，經過練武場，
來到主宅的會客大廳。
「方兄請坐，稍待片刻。」
方河楚在客椅坐下，自有婢女奉上茶水。
望著南方舟走進內堂的背影，他心不在焉拿起茶啐了一口。隨即望著深
色的茶面發起呆來。
一會後，遠方傳來腳步聲讓他回過神來。他抬頭望去，一個身穿華麗長
袍的削瘦中年男子走出內堂，南方舟緊跟在對方身後。他急忙起身。
「不用客氣，坐。」中年男子坐下首位的太師椅後，南方舟站在後側。
「我就是風華山莊莊主風滿樓，請問方兄有何貴事？ 」
方河楚有點愕然，想不到風滿樓如此直接，他也就不客氣了，恭聲道：
「江湖上，人人都說風華山莊有孟嘗之風，在下懇求莊主，借在下三百
兩，解燃眉之急，必結草銜環以報。」
換風滿樓師徒兩人錯愕。武林中人最重面子，以往也有落魄武人前來，
過程中話語不多，風滿樓總遵循祖風，細心款待後贈送一點盤纏。
卻從未有人這麼直接開口。
三百兩不是小數目，風滿樓沉吟起來。南方舟見狀出言緩頰：
「請問方兄，三百兩要用在何處？ 」
「這不便告知，在下只能說，要尋回師門之物。」
風滿樓瞥著方河楚，內心一動，想到一個以雙劍聞名的門派。
「你是嶺南劍派門下？」
方河楚臉色大變，料不到被對方識破，頭低垂下去。
「是……」他細語說：「我就是現任派主。」
南方舟恍然大悟，難怪對方不肯說出師承。
南嶺由越城嶺、都龐嶺、萌渚嶺、騎田嶺、大庾嶺五座山組成，故又稱
「五嶺」，地處廣東、廣西、湖南、江西交界處，南嶺山脈以南的地區稱作
嶺南。
嶺南一向是五大家族之一別家的天下，自從二十年前，別家遭唐門滅族
後，原本依附旗下的十多個門派紛紛竄出頭來，其中以「嶺南劍派」聲勢最
旺，隱為當地門派之首。
嶺南劍派成立雖短，能在江湖中竄起，全靠雙劍刺擊之術，詭奇多變，
在武林中獨樹一幟。
　創派祖師年輕時是個樵夫，無意間在深山得到一本殘破的書，書內只有二
四頁，每一頁，都是一個持雙劍的女子，姿態不一，二十四頁，連串出一套
劍法。他苦練三年，藝成後，十年內，打遍天下無敵手，創立嶺南劍派。
十年前，派內出現一個奇才謝春風。他不僅將雙劍練到爐火純青，更以
鐵筆代劍，增添詭異多變的路數。
他剛出道時，巧遇一柱大師，被贈外號「惜花居士」，引起江湖中人另
眼相看。他也不負眾望，三年內，立下不少傳頌一時的壯舉。
他將嶺南劍派的聲望帶到巔峰，曾是七大派少林、武當、華山、青城、
峨眉、崆峒、崑崙外第一大派。
正當聲望如日中天，人人視為他下任派主時，他突然性情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