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飄絮 6 轉眼勝負
李天哲道：「貴我雙方研議數日，這才定下了三人對三人、每一組人手
三戰兩勝的約定，貴方若勝不得我方，便須回頭。貴方奧支弟子人才濟濟，
你實在不需這樣耗費功力。」
黎紹之虎目睜大，道：「是啊，險些上了你們的當。你們人多，愛出多
少人便出多少，最後還有個妘門主，大佔便宜。這場較量既然比照五年清算
，生死毋論，豈不是眼睜睜讓你們耗損本門戰力？我還帶個狗屁隊伍去打無
寧門？你出劍罷！你們多少人都是我黎紹之接著。」
他搖了搖頭，又說：「跟我打有啥子不好？老子不殺人。」他武技爐火
純青，在場南霄門人並非不知，但他這般直截地說出來，擺明南霄門人的殺
招未必能奈他何，他卻有刀下留人的勝算，豈非辱人太甚？眾人又怎明白，
他的真意乃是不願兩派結下更多死仇？
李天哲大怒，一掌拍在身邊欄杆，小橋好一陣震動。他壓抑怒火，道：
「你的盤算我並非不知。你一個人，無論勝了我方多少人，也只算一陣，總
之是堅決不回頭的了。」
黎紹之突然大笑：「幸好師弟妹們的腦子都比我靈光，哈哈！待你們之
中有人能將我打敗，本門再出第二人。你可要想清楚了，你是南霄門派出的
第三人，若再勝不了我，這場較量雖然大可繼續，打到本門另派出兩人為止
，但到了那地步，你們他娘還要臉不要？」
康浩陵在崖邊聽他們對答，這場比試的繁複規矩只把他聽得頭暈腦脹，
尋思：「從來只聽過三陣定勝敗，不管派出多少人，只以三陣為準。怎麼他
們要戰到雙方各出三人才作罷？」陡地明白，不由得「啊」了一聲：「是師
父想出來的。師父知道黎老兄為了保存門派戰力，一定硬挺著扛下去，他要
累死黎老兄，然後屠殺北霆門人。黎老兄一死，本門人多，又對群戰習練有
素，更有師父親身坐鎮，要殺光這廿多人，實操勝算！」
黎紹之說他師弟妹腦子靈光，破解了對方提議的怪異規則，只因他們不
知道南霄門此行並非為了阻截他們西征。那些門人之所以擁護他單刀獨挑對
方眾多高手，是因為他們不知道妘渟的真正企圖是殲滅他們。
也不需當真用車輪戰把黎紹之累死，只消再讓他戰個幾陣，妘渟突然在
他氣力不繼時出手，輕而易舉便可取他性命於劍底。妘渟的目的不是比武，
本來就毋須講究公平，況且殺光這廿多人後，只留下不會說話的空山深林，
又豈需顧慮江湖人言？
康浩陵憶起史庭威生前所述、妘渟在蜀道上考較弟子功夫的經過，又想
到一事：「眼前的比試，約定生死毋論，師父難道見了師兄們的旦夕篇功力
，便這般托大，不怕北霆門人驟下殺手嗎？」四望一眼，低聲吩咐顧雲：「
你用潛行之術，趕下崖去，暗中看看有沒有特異的布置。」
顧雲本是赤派正式教習的劍手，儘管實際武技遠不如康浩陵，卻曾在王
渡和上官駿等人的教導下，學得一些昔日青派遺下的潛行法門。他搶先溜下
山崖，礙於功夫火候未到，不敢太過接近南霄門眾，亦怕被對岸北霆門眾望
見，便遠遠鑽入南霄門眾身後的亂樹之中，爬上樹去觀望。
過了一會，康浩陵躍下平地，藏匿於坡後。顧雲矮身奔回，低聲道：「
對面樹稍有長索，蘆葦叢中似乎有些人造物事，可是蘆花白茫茫的，卻看不
真切。」
此事早在康浩陵意料之中，他點頭：「樹索是本門埋伏的手段之一，蘆
葦裡頭也有繩網之類，網子說不定還帶了兵刃，我猜對岸已埋伏了幾個師兄
，橋上無論打得如何，師父也有法子壓制北霆門。師父帶著人在這裡，安安
穩穩地等北霆門人到來，黎老兄還不知腹背受敵。」
明明見得本門穩操必勝，他心中卻怦怦亂跳：「可是，就算本門真把黎
老兄殺了，接下去的群戰，本門絕不可能毫髮無損，庭威師兄正是對此大為
不滿。師父為了掩藏旦夕篇的秘密，兼報師門之仇，是甚麼也不顧了。」
小木橋那一頭突然安靜下來，黎紹之與李天哲各自抽出兵刃。李天哲動
作輕緩，黎紹之一日之中連戰四場，額頭見汗，老大不耐煩地睨著李天哲，
拔刀則是快極。李天哲劍尖剛剛脫離背上劍鞘，黎紹之刀光已閃出，眾人甚
至看不清他刀鞘是怎生插回腰帶的。木橋之上，戾氣大盛。
黎紹之道：「你是南霄門高班弟子，年紀比我還大，你進招罷。」
李天哲是妘渟收養的孤兒，師恩如天，對北霆門人甚是憎惡，卻連自己
也說不出為何。王陵事變之時，便因此而對康浩陵的作為極難諒解。爾後他
抵擋不了旦夕篇的誘惑，默然加入習練，卻迄未對康浩陵有過和顏悅色。當
下也不謙讓，微微點頭，左足先、右足後，慢慢踏上兩步。
第二步的右足剛剛點地，突然接著用力一蹬，勁瘦的身體向前飆出，一
劍直迫黎紹之喉胸交界之處。
旦夕篇的「飛練」之勢！他走那兩步，是混沌未開之態；身子飆出時，
一股噴泉水勢已形成！
李天哲已是中年，又並無妘渟、冷雲痴、黎紹之等人的身體資質，武者
最精華的歲月轉眼即過，在這當口習得旦夕篇，私下裡直是不要命地苦練，
以求體力退化前能達到真正的頂流境界。這一劍，令黎紹之亦微覺意外，想
當日王陵工地裡，李天哲的劍技可還完全不在他眼內。
黎紹之不動聲色，彎刀後發先至，呼的一下斜斬，向李天哲空中的手臂
招呼過去，雄偉的身影甚至未怎麼移動。他精熟旦夕篇，自然明白對方劍勢
，當下擊其中流。
李天哲變招快極，迴劍架開彎刀，落地的身子藉這相架之勢，向前又滑
了一大步，劍刃由下方迴挑而出，流暢非凡，撩向黎紹之腹部。
雙方門眾不由自主地低聲呼喝，聲調甚異。康浩陵心想：「雙方這三招
，全無一招是南霄北霆既有招式，大夥全看在眼裡。今日已打過的那四場，
想來都是如此。」不禁轉頭望向妘渟。
妘渟眉頭不住挑動，微撇著嘴，雙目卻精光閃耀－－那神情，與其說是
怒容，不如說是興奮。
自己教導了多年的弟子，在對敵的緊要關頭，竟使不出一招自己認得的
劍術，他為甚麼興奮？
當然了，見到旦夕篇用於實戰，精妙如斯，由不得他不興奮！
黎紹之見對方劍來得狠惡，身子一側，閃過劍尖，順勢朝李天哲手臂砍
落。
他力大刀沉，李天哲只覺一把大鍘刀壓向自己肘彎，百忙中使勁一架，
虎口和手掌一陣刺痛，當場磨出許多傷口。他再度滑步搶上，舉劍揮削，對
準黎紹之左頸。南霄門的「流星式」當中，有許多招是向敵方頸側平揮，又
有許多招是削敵頸脈，均是輕靈卻致命的攻法。但李天哲這一下揮削結合兩
者威力，卻仍是馳星劍招式之所無。
這時兩人已轉了半匝，變成黎紹之在北、李天哲在南。康浩陵見李師兄
殺招連出，黎紹之卻從各種方位攻擊李天哲手臂，心想：「不好，說是生死
毋論，黎老兄卻看在我份上，不對南霄門人出殺招－－」
念頭剛出，橋上「錚」一聲，黎紹之刀勢如風，盪開瘦劍，刃鋒反手已
停在李天哲右臉：「打完了。認輸！」
這一刀若使到底，李天哲半個頭顱便已飛落沼澤。高手對決，焉用纏戰
？要分出勝負，甚至用不著擦破一點皮肉！
康浩陵又驚又喜：「黎老兄功力已達於斯，雖說連勝五場，精力耗損卻
是有限，師父想把他累死，可還有得等，那麼師父也不會現下便出手戰他。
」高興之下竟未想到，師兄三招兩式便落敗，為何自己卻未覺得有損師門面
子？
李天哲臉旁是寒冷的刀刃，卻怒得面色通紅，叫道：「你我無死無傷，
還沒打完！」
黎紹之冷哼道：「老子勝到現下第五場，傷了南霄門哪個人一根鳥毛沒
有？」肘腕一動，彎刀刷地掠下，一片刀光閃向蘆葦叢。他緩步向南邊走去
，退回開戰之前的位置，轉過身來，姿態極其沉穩，遙遙對著北岸的妘渟，
儼然已有分庭抗禮的宗師之態，卻與他言語的粗俗殊不相稱。
他瞧著李天哲：「下一場是不是你？你要不要跟我打到三戰兩勝？跟你
打很痛快，你要上便趕緊上罷。」
李天哲驚怒之餘，心境不穩，實不願貿然再戰，軒眉道：「我要與你再
戰，卻不是此刻。你就不歇息麼？」
黎紹之皺眉道：「還有這樣記在賬上的？也好。」不理李天哲的怒目，
掃視北岸的南霄門眾，問：「下一個是誰？」
這時康浩陵已與顧雲在平地遠望許久，立刻撇下顧雲，飛奔而來，喝道
：「下一個是我！」
妘渟首先轉身，接著兩岸人眾齊齊一凜，全數轉身相望，震驚之下，竟
未發出任何喧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