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固盟 1 去意早決
顧雲道:「冷門主對著夜明珠看了半晌,黎大俠急得跳起來又坐下,坐
下又跳起來,問劉岡:『劉大師兄,你說別院的人一夜走個清光,連武奴也
帶走,咱們在牆外輪更的弟子毫無知覺,就算他們從地道脫身,難道把財物
衣服也全運走?別院存有歷年宗卷,文書庫也空了麼?你查過哪裡有地道沒
有?』」
「劉岡沒出聲,我不敢亂動張望,料想他點了點頭。靜了一下,劉岡說
:『沒有地道。別院眾位前輩英雄向來出入自由,北霆門無權過問,就算不
走地道,他們倘若早有去意,慢慢地把物事運出去,咱們也不會察覺。』」
「不料,劉岡說了這番話,黎大俠突然大叫:『早有去意?啊喲,龜兒
子……』又突然住了口。劉岡喝道:『放肆!別院的師傅們雖說走得蹺蹊,
迄今並未有不利於本門的舉動,不可無禮。』黎大俠叫道:『我不是罵他們
!我是罵我自己……啊喲,啊喲,我早該想到……不,呸,我不知道,我不
知道。』」
康浩陵大皺眉頭:「他媽的沒頭沒腦,你說甚麼呢?」
顧雲道:「師兄別罵,不是我聽不真切、信口瞎說,黎大俠當時真是這
麼吞吞吐吐、語無倫次的。咱們赤派有訓,獲取敵報之時,撞上怪異的事,
不管自己有多不明白,務必一字一字記得清清楚楚。黎大俠這幾下動靜太古
怪,我記得就像刻在心上一樣清楚。」
他頓了一下,與康浩陵面面相覷,二人又怎知,黎紹之是想起與司倚真
在深夜彌確堂外的一番密談?二人毫無頭緒,康浩陵聳肩道:「黎老兄就是
那樣,動不動大呼小叫,別理他,說下去。」
密談那夜,別院與常居疑合軍攻天留門之事尚在籌備,司倚真又身在險
地,不得已刻意含糊其詞,只再三暗示黎紹之,倘若青派別院有意辭歸他處
,千萬不可貿然生釁,這是她盡力為別院群雄消除後顧之憂。黎紹之似懂非
懂,隨即便接令西征無寧門、陷身白花灘,司倚真那番莫名其妙的叮囑,早
被他拋到九霄雲外,直至別院群雄果真憑空消失,他仍沒想起。若非劉岡揣
測群雄「早有去意」,他再過大半天也不會想到那上頭。一旦想起,豈有不
跳腳的?可是在冷雲痴面前,又何敢透露半句?
顧雲接著說:「他們所坐之處離得我很遠,我看不清他們的神色,只看
見那月光一般的光輝,自己也看得痴了。突然間我心想,他們沒發見我,是
因為方才全神貫注在瞧那夜明珠,冷門主一旦回過神來,我只怕還來不及向
黎大俠出聲,腦袋就被列霧刀砍去了。於是我悄悄又從簾子下鑽了出來,遠
離了別院主屋,別院裡依然一個人也沒有。」
他摸了摸頭,道:「我穿過別院出來時,天光明晃晃的,我卻覺著走在
大白天的墳地裡,青派別院的鬼氣委實太重了。我就那樣逃了出來,到現下
自己都莫名其妙。」
顧雲這番生還,實屬天幸。想那日殷遲倒掛彌確堂窗外,竊聽韓濁宜的
親兵隊長與冷雲痴對談,以他不世出的精絕身法,尚且被冷雲痴發覺而突襲
。窗內彎刀驟襲之前,他甚至不知自己行蹤已敗露。所不同者,殷遲藝高膽
大,當時與冷雲痴僅有一窗之隔,算是低估了冷雲痴的能耐。而顧雲自知功
夫未到,謹慎到了十二分,冷雲痴師徒三人又坐得離窗甚遠,全神貫注於那
顆稀世夜明珠,顧雲始能毫髮無傷地出入別院。
康浩陵道:「後來你始終沒有機會跟黎老兄說上話?」
顧雲道:「是啊,師兄。我越牆出來,從赤派的秘路去到北霆莊門邊,
藏在牆邊的一個凹洞裡。過了一炷香時分,便見到北霆莊門大開,冷門主一
馬當先,率領一批纏金腰帶的奧支弟子向東邊飛馳而去,又下令劉岡隨後跟
上,似乎劉岡還有事得辦。我不知冷門主為甚麼向東邊走,是不是掌握了甚
麼線索?」
「但我隨即明白劉岡暫時留下,所為何來,原來他是要把南霄門人先行
禁錮起來。我見到北霆門人鬧哄哄的要殺人、要對南霄門人動刑,最後劉岡
只有下令,把蔣師兄等人綁在莊外。這段時候裡,北霆門各地分舵又到了不
少人,一座座的窩棚、布帳,便架起來了。」
康浩陵又焦躁起來:「黎老兄搞甚麼鬼?他又沒有跟冷雲痴外出,躲在
莊子裡,不出面為南霄門人說話,這可不像他的作風!」
忽聽顧雲道:「劉岡處分南霄門人的事時,便向那群帶我回來的北霆門
人問話,聲音很是嚴厲。我這才想起,冷門主為了青派別院出走的事,不但
不追究南霄門的火攻,連西征無寧門的結果也擱置一旁了。」
康浩陵道:「西征無寧門是大事,他們突然返回,劉岡得了空自然要問
。他們怎麼說?」
顧雲道:「他們……不敢說,只一個個鞠躬不起,任劉岡怎麼罵也不敢
回嘴。最後才有一人說:『請大師兄去問黎師兄。黎師兄沒說的,我們不敢
說。』劉岡大怒,說:『全是沒用的臭崽子!黎師弟誓願自囚三月,他帶你
們出山門之前,刑期未滿,乃是臨時奉命、戴罪圖功,此刻已回歸囚室。也
罷!我便問他去。你們到彌確堂裡給我候著!』」
康浩陵一呆,猛地會意,急道:「我殺了八個蜀宮暗衛,黎老兄在為我
坐牢!」伸手入懷,想去取司倚真的留書,記得信中提及此事。指尖碰到一
團濕軟如絮之物,一怔之間,抓了出來。
只見衣內落出許多不知是甚麼的纖絮,手中唯有一小團碎紙,這才想起
司倚真的留書早在那場大雨中浸壞了。攤開手掌,紙箋破碎,墨漬把紙碎暈
成一片灰黑,字跡果真蕩然無存。寫信的紙墨是司倚真在七槐溝鎮裡買的,
雖是走遍全鎮才勉強購得,成色仍是甚劣;況且他在那場大雨中清淤開道,
便是再好的紙墨也會濕得一塌糊塗,信中一切已無法重現。
饒是如此,信中字句無不深印康浩陵腦海。只因當日他在地窖讀信,對
黎紹之自囚、司倚真設法與之見面、黎紹之允諾傳揚旦夕篇等經過,僅匆匆
一觀,一顆心被司倚真那番陷害無寧門的自白狠狠地佔據;其後在西蜀道上
多次重讀,也均略過黎紹之一節,是以剛才一時未能明白。
他問:「冷雲痴不是要劉岡跟他去追青派別院的人麼?劉岡如何又叫師
弟妹去彌確堂?他去找了黎老兄沒有?」
顧雲道:「沒有,他在莊門點了一小批人,隨他去追冷門主,動靜很大
,我猜整座北霆莊早已傳遍門主和大師兄要出山門的事。他叫那些門人去彌
確堂候著,便是把他們關在裡面,不到他回來不能獲釋哪!我瞧見那些大哥
大姊灰頭土臉,默默進莊去了。劉岡在莊裡一會兒,不知幹了啥,接著便騎
馬領人走了。」
康浩陵點點頭,與顧雲商議了一陣,料想北霆莊內的赤派路線早被北霆
門人嚴密監控,所幸二人熟記莊內地形,仍可設法找出潛行的路徑,只不知
黎紹之是否禁錮於旦夕樓?旦夕樓防守極嚴,殊難接近,但為了請黎紹之出
面,說不得也只有行險。二人哪知黎紹之受冷雲痴與風渺月破例優待,許他
禁閉於酒窖柴房旁的小屋,當下便一同跳起,打算悄聲奔往北霆莊側,尋一
個空隙潛入。
二人在樹叢中向莊側急趨片刻,已望見一處空地並無布帳,唯有一座空
蕩蕩、黑漆漆的長條窩棚,遠處燈火照出棚外堆著鐵鍋,似是白日造飯的所
在。窩棚與莊牆之間一無站崗、二無巡視。二人一喜,長身站起,向該處奔
去。
剛剛奔出樹叢,猛聽得西邊傳來馬蹄急響,聽聲音不下於三十餘騎,混
著隱約的金屬與皮革碰撞聲,來勢洶洶,越近莊子馳得越快,在靜謐夜裡搗
人心弦。
這動靜非比尋常,北霆莊前立刻警醒,原本鴉雀無聲的守夜人眾嘩啦啦
跳起,向馬蹄聲的來向搶過去。霎時之間,北霆莊前黑壓壓的帳棚間便似水
面滾沸了一塊。
兩人愣了愣,同聲說:「北霆門來了敵人?」康浩陵更是大奇:「方圓
千里,哪個門派敢這樣欺上北霆莊來?」
忽聽蹄聲之中一人大喝:「南霄門救援已到,北霆門還不放人?」
康浩陵吃了一驚,不知是憂是喜,叫道:「是小李師兄!他們怎知本門
弟子被北霆門綁在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