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大結局） 海蹤 9 分道千里
前方二十多丈外，有大群手執兵器的人影散佈草原，更有臨時搭建的小頂
營帳，隱約可見人群分為兩股。一股人服色混雜，人數遠遠較多，不少人頭纏
服喪般的白布，正是常居疑的部屬；另一股人雜著許多短衣短髮的奴僕，當是
青派。
康浩陵手臂一鬆，司倚真從他背上躍下。康浩陵揹了一個人沒命地狂奔了
這麼長的路程，心中又始終焦切無極，使力過於霸道，於是不發一語，自顧調
勻氣息。
驀地裡兩人腳下一陣震動，一陣沉悶的異響從身後地隧出口發出，接著地
底怪異悶響與迴聲陸續傳出，雖是無形無質的聲音，卻有如水泉般不停地從地
隧出口湧上來。康浩陵一躍伏低，貼耳地面去聽，司倚真雙腿一軟，跪在了地
面，二人均錯覺地皮隱隱波動。
這些聲響持續的時候甚短，旋即只剩下地底極遠處有零碎崩坍之聲，時大
時小。二人感覺卻是天長地久。終於崩坍聲亦漸漸停息，二人依舊如草原上的
兩座石雕，一動也不動。
康浩陵胸間似被掏空了一塊，眼前晃動著洪爐旁的最後景象，雙目紅腫，
卻無淚可流。他勉強定神，去扶呆坐在地的司倚真。
司倚真輕輕撥開他手，陡然面朝來路，手撫草地，痛哭失聲。
她淚眼泫然之中，地隧出口突然躍出一個身影，白袍落了無數黑灰，貌甚
狼狽，卻不似有傷。康浩陵在極度的空虛失落中驟然見到光明，揮手大呼：「
江莊主！江莊主快過來，我們在這裡！」
那身影在地面出口略一停留，竟不近前，轉向東南，大步而行。東南面一
條小溪旁奔來一匹馬，那身影呼哨召喚，上馬東去。
司倚真仍在痛哭，哭得身子虛軟，靠在康浩陵胸前，傷悲如潮，無休無止。
親人無恙，本應喜慰，她再不用回山腹城去了，那裡已沒有任何可留戀之
事，可是她怎麼覺得，彷彿失落了甚麼要緊的物事在城裡、在那座塔中，致令
一顆心這麼空、這麼慌、這麼無所憑依？
－－「我和妳，才是一路人。」有個人曾經這樣對她說。
康浩陵在她身邊怔了半晌，忽然像是明白了她因何傷心，將她緊緊攬入懷
中。他不知怎樣寬解她，只有聽任肺腑所發，混亂地傾訴。
「我不知鬼神地府是怎麼回事，卻覺得咱三個還會聚首，因為咱們的酒沒
喝完，總要碰頭的。他是這麼跟我說的，我便信了！甚麼苦楚仇恨，咱們都忘
得乾淨，就記著一件事，死一百回也不忘－－到碰面那日，咱三個喝他個昏天
暗地！」
※
一個月之後的某個清晨，大草原夏花絢爛。
司倚真揭開營帳走出，呂長樓、邢昭一等青派群雄已在東面空地上等候，
他們身旁又圍著許多人、牲口和車輛，疏疏落落地散出老遠，除武奴外尚有三
四千人。
司倚真身後則是一片營帳漫山遍野，壯觀非凡，不少帳前有人正忙著刷洗
牲口。
呂長樓瞧了瞧那片營帳，道：「今日分手，呂某和眾兄弟再次多謝。」
司倚真道：「不敢。這三千六百人是自願跟著青派去西北大漠的。小女子
只有一事相託：他們半生流離，如今奉了新主，還望眾位英雄多加照拂。」
邢昭一笑道：「他們是常門器械的高手，不僅青派要好好伺候他們，天下
任何一個有點見識、曉得厲害的人，都不敢虧待了他們。」
司倚真淺淺一笑。邢昭一歎道：「司娘子始終信不過我等。不錯，我等是
見不得光的地底惡鬼，只要於我們有利，沒甚麼幹不出來，對待青派弟兄以外
的人也沒甚麼義氣。但我們擺脫北霆門重獲自由，全拜姑娘之賜，姑娘的恩惠
非比尋常，我們決計不違姑娘之託。」
司倚真道：「眾位受累了。」盈盈行了一禮。待呂長樓還禮已畢，她眼波
微生異采，道：「有一件事，我始終好奇得緊，此刻肝膽相照，便請各位前輩
英雄解答。嗯，若然山腹城不毀……」微笑著不說下去。
青派群雄各自相顧，呂長樓揚眉道：「要是山腹城不毀，呂某的確有意商
請妳代替常先生，輔佐我主持天留門留下的基業。」
此事一直是雙方幽微的心結。青派對天留門的基業極為眼熱，對畫水劍譜
亦有佔據之意。常居疑在生時，雙方本有默契，完全攻佔天留門前不談分家之
事，但常居疑意外遇害，攻入山腹城大半是青派指揮之功，若無唐軍突襲、洪
爐炸毀等變故，青派接收山腹城倒似順理成章，對於不服從的常居疑部屬，大
可用武力威脅。倘若如此，司倚真獨力難挽，只能眼睜睜看著常居疑籌謀收復
的山腹城落入另一批追求權勢之輩的手中。
司倚真抿嘴一笑：「呂師傅打算怎樣『商請』？又將怎樣『主持』？」
呂長樓哈哈大笑，向遙遠的天留門山頭一指：「現今那座城裡的好東西毀
得連渣滓也不剩，這些不著邊際的話，再也休提。青派要富貴、要寶刀、要實
權，唯獨沒興致從頭做苦工。」
邢昭一接口道：「我猜司娘子還想要咱們敲釘轉腳。好，青派對天留門的
那點野心都過去了。咱們腳下的千里地隧－－」他踏了踏腳，「歸妳了。妳既
不藏私，願讓常先生的秘術流傳天下，我們帶走這三千多人，在西北大有可為
。再說，這地隧通往北霆門西面，那地方我們可還不想再造訪呢。」
司倚真拍手道：「那便祝各位馬到功成。」
邢昭一朗聲道：「今日西北一行，甚麼也翻新了，今日以前的一切就當沒
發生過。司娘子，妳要的就是這句話罷。」
當下青派群雄辭行，策馬向西北而去，經過司倚真身前時紛紛抱拳。群雄
過去後，是武奴徒步奔行，接著三千六百名流民或徒步、或駕馬車，馬車上滿
載機件、工料、糧水、衣物，如輜重隊伍一般，從司倚真身前迆邐而過。
這支輜重隊伍貌不驚人，卻載著當今四海列國最頂尖的器械；這些衣衫襤
褸的押運者心中，藏著一代智者怪客留下的、驚天學識的影子。
流民向司倚真大聲告別：「小娘子保重！保重！」「小娘子永遠是咱們的
軍師！」又有人叫：「哪天小娘子要嫁人，捎句話來，我們給妳造一屋子最好
的嫁妝！」呼聲直上青天，草原狂風亦吹之不散。司倚真微笑揮手。
青派群雄縱馬所向之處，廣袤荒遠，但見人馬影蹤漸渺，終於連數千流民
的背影亦消失在大地的盡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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