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荒路求存 (6)
那崑崙武者一時不敢妄動，江璟元勁只覺對方肢體幾番奮起欲鬥，又恨恨地收了勁。
只聽那武者道：「別慌，不是要害。」這話說得溫柔，當然不是向江璟而發，但音調顫抖
，似乎連說幾句話亦十分疼痛。
江璟知道他刻意對自己隱瞞傷勢，倒躊躇起來。若是堅決不許他過來拾燈點著，自己
看不見他剛才莫名其妙傷在何處，要是他傷在無關痛癢的所在，只不過疼了點，自己挾著
死命掙扎的一人，未必能抵敵他的鐵槍。要知此人武技雖僅和自己不相伯仲，猿猴般的矯
蠻身手可著實了得。
江璟對二人來歷好奇到了極處，不知他們與銀泉山莊有何瓜葛，活口勢必得留。況且
眼下若殺了那女子，崑崙武者悲憤拚命，自己只能全力還擊，殺人容易，卻無留活口的把
握。但要是由得崑崙武者點著了燈，元勁夜戰的優勢便即失去，自己的一舉一動則不免被
那對銅鈴巨眼瞧得清清楚楚。
崑崙武者忽道：「白婆子，打中咱們的玩意很古怪，我怕山上就有土崩，察看一下為
好。妳當心點－－」陡然斷喝：「我先殺了他！」
江璟身內元勁一陣激靈，只覺崑崙武者的勁力已到了半空。對方由內勁而外力，似有
一道圓弧劃出，自己腦門上方的氣流已向兩旁被擘分開來。鐵槍劈下！
崑崙武者暗中不能視物，聽聲辨別了江璟方位，知道纏刺等小巧招式不易奏功，於是
跳上半空下劈，就如兩人初遇時，一劈驚得江璟大駭奔逃一般。然而他到底不是一流高手
，這一劈再兇，鐵槍再沉、再長，亦決計不及甘自凡的鐵鞭，於是乎，江璟反而大喜－－
氣流壓頂之際，江璟身子一轉，將臂彎裡那女子也甩到了一邊，擔杖疾出，向崑崙武
者的小腹戳去，後發先至！
崑崙武者無法感應敵力，擔杖又只是毫無兵刃殺氣的扁木條兒，因之擔杖已堪堪戳到
他小腹前三尺，他竟亦渾未覺察。眼看他要被這一擔子戳得重傷，山徑那頭驀地傳來一聲
清喝：「住手！」
颼颼兩聲，兩條寒氣逼人的軟刃疾飛而至，一纏鐵槍、一捲擔杖，各自搭上了兩般兵
器的傳力關鍵之處，準頭絕妙。
江璟心中大動，崑崙武者亦同時一驚，二人不約而同、一齊撤力。那兩條軟刃彷彿若
有感應，雙方兵器力道方舒，軟刃即刻向來處收捲而回。
但就是崑崙武者不撤鐵槍，江璟也已脫出那一劈的攻路。他挾著那女子跳開，那女子
連聲怒叫：「鬆開手！」江璟連拖帶扭，硬將她拖開。
燈火驟然亮起，江璟當先轉頭望去，只見泥濘小路之底的樹梢懸著一盞燈，樹下亂草
堆中立著一個人影，頭戴笠帽、身披蓑衣，一身衣服雖是黑壓壓的毫不起眼，一張神色清
冷的麗容卻在燈光下泛著靈氣與光暈。
那人將軟劍向腰間一收，崑崙武者已就地撲下，向那人行禮。
※
那人冷然向江璟看過來，江璟也冷冷地瞥了崑崙武者伏拜的背影一眼，將那女子放開
了。那女子拾起雙刃，怒視江璟，似乎又想動手。樹下的十四兒喝道：「我方才說甚麼來
？」
那女子憤然往江璟身前地下啐了一口，連忙一拐一拐地趨前，在崑崙武者身邊跪下，
同向十四兒行禮。
江璟揚聲說道：「豈難道我在莊中有好食好宿相待，一踏出山莊便得死？」他雖善於
做作，此時語調亦難掩不平。
自從十四兒呼喝止戰、軟劍出手，他肢體接敵之餘，心中早已如一面明鏡：「是這二
人察看了廂房，發現了樵子，向十四兒通風報信，然後她便派四個宮女出來，迫我走上錯
路，並命這二人取我性命。」
他在山莊中為質之時，十四兒要暗算他並不難，卻以戲耍手段引他來到此處，與兩名
莊中潛伏的好手搏命。縱使十四兒在莊中飲食下毒，他也不至於這般激憤。心道：「我道
妳是磊落對手，不料妳如此卑鄙。」
忽然念頭乍動：「我在西旌大宅之中，亦受到好食好宿相待，但我若遲遲不受延攬，
按這等秘密團夥的規矩，定要殺我，只不過麥苓洲師徒為了迴空訣總訣，不讓王渡等人太
快下手而已。邢昭一他們不來查察我是否已被甘自凡殺死，必然不合規矩－－他們違犯規
矩，也該有懲罰才是！」
這層道理，他在方遭西旌暗算時已隱約想到，只因這段日子恍如隔世，已許久不曾想
起。此際事情詭譎，也只是念頭掠過便算。
十四兒瞪了他一下，蹙眉道：「識事昏昧，不明不白。」
江璟興師問罪，不料被她一句斥責頂回來，不禁一愣。他自負聰明，只有暗笑人「識
事昏昧」的份兒，突然被這樣一罵，倒十分稀奇。如若罵他的是旁人，他便只當對方還在
拙劣遮掩，但既是十四兒所罵……「事情難道還有蹺蹊？」頭腦稍一冷靜，怒氣略消，眼
中便去打量那二人。
那二人仍趴跪在地，十四兒仍蹙著眉：「我素日敬重你二人，你們如何不把我的敬重
放在眼裡？」二人一驚，齊齊跳起平身。
江璟悄悄移步，去看二人形貌。十四兒懸在樹梢的燈甚是明亮，他終於把二人瞧真切
。他首次近距觀察那「黑漢子」一類西域遠邦人氏，瞧不出其人年紀，驟眼看去雖是一條
飽經風霜的糙大漢，但黑膚光亮緊繃，料來是三十歲上下。這時燈光雖明，江璟仍看不出
他剛才傷在何處，也有些害怕那兩道勁風是山崩之前的碎石墜落所致。
而那「白婆子」果然膚光賽雪，五官深刻，容顏俏艷，雖挽了個中土出嫁婦人的髻，
仍瞧得出是西域關外沙漠諸國的胡人。彼處出身的人物在長安城中極為常見，江璟便瞧得
出這少婦約莫廿六七歲。十四兒只是膚色白皙，仍看得出是本地人氏，只不過少受曝曬和
風霜；那少婦膚色卻是天生的雪亮，宛如燭光從白色燈紙後面透出來似地，頭髮也泛著褐
棕色澤。
十四兒道：「向客人報名賠罪！」
二人和江璟全是一愣。黑漢子急道：「小娘子，這人可疑得很，留不得。」但在十四
兒的威嚴眼神注視下，到底轉過身來，偕白婆子一齊向江璟抱拳。
燈光側照之下，江璟這才見到黑漢子左頰上赫然一個血洞，雖小而深， 鮮血猶從黑
膚黑鬚之間涔涔流下，觸目驚心。這血洞打在他面肉最厚之處，不損及他面部筋絡，但令
其動武和講話時的劇痛可想而知，無怪得他方才語音顫抖了。
這顯然並非偷襲之人失了準頭，而是手下留情，意在警告：要將目標稍稍抬一抬，射
入他太陽穴，渾不是甚麼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