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塔頂鎮魔 (16)
江璟撤棍回到塔室之中,轉頭望著怡然淺笑的殷衡,也問:「那是甚麼?如斯……如
斯奇絕!」
殷衡漫不在乎地答:「咱們身上西旌刺青的紋樣,都是從那一物上的花樣描出來的。
」
江璟凜然道:「西旌大頭目的信符!」
--黑杉令!
他初入西旌大宅,便曾聽殷衡詳述西旌所用信令,知道大頭目麥姥姥手持黑杉令,至
高號令必出其手,這枚刻有流水紋樣的黑杉令絕不由他人經手。而赤派與青派的命令傳達
,使的則是赤紅色與青烏色的令牌,皆以堅木仿造,並髹上不同色的漆,上頭刻有仿造黑
杉令的花紋。黑杉令質地奇罕無匹,剛韌兼具,可又不是天外玄鐵,而是不知何年何地何
人,把此一世間的鋼鐵之性發揮到了極致。
黑杉令是西旌元老江就還帶來的,據聞出自一個精擅雜學、不涉江湖的門派,但江就
還於西旌成立不久即因怪病英年早逝,在生時又對自己的出身諱莫如深,因之,似乎亦再
無法查考那門派何以能夠煉出這等舉世無雙的精鐵。
對西旌而言,黑杉令的由來無關緊要,要緊的是它乃是大頭目的信符。赤派和青派所
用的赤杉令、青杉令數量甚多,效力相等,黑杉令則唯此一枚。
--距此若干年後,黑杉令之謎終獲破解,牽動包括江璟在內許多人的命途。此乃後
話,表過便算。
麥苓洲在塔頂朗聲道:「你以成名兵刃招數相試,還試不出好壞麼?」甘自凡一呆。
殷衡推了推江璟:「這塔下闊上狹,師父要登塔頂去戰,咱們下去兩層瞧瞧,試試從
窗口抬頭能否觀戰。」說走便走,身形陡然橫移,一霎間到了窗邊,竄出窗去。江璟方才
見麥苓洲踴身「跳塔」,這時再見她徒兒照做,已是見怪不怪,只聽得下面「拍拍」連響
,殷衡已在第五層塔室,拍著窗,探頭向上叫道:「下來啊!」
江璟當即走到窗邊,殷衡忙伸手攔住:「沒叫你學我跳,你輕功不行,走塔梯下來!
」
江璟不睬他,逕自向甘自凡說:「麥姥姥你見到了,黑杉令你也見到了,我沒有食言
。」
甘自凡聽說那物事果然是西旌的黑杉令,麥苓洲這是用西旌大頭目的身分來同自己會
晤,不由得驚喜交集。但見這話乃是江璟所發,登時記起終南山長坡上、自己遭他奪去兵
刃的落敗半招之恨,怒火又轟一聲燒起,鐵鞭呼呼揮了兩下:「不想做狗肉醬,便少說兩
句!」
江璟果然二話不說,轉身離開塔窗,下到第五層塔室。殷衡聽得好生詫異:「甚麼食
言?你應允過他甚麼?」
江璟一聽這問話就沒好氣,板著臉道:「我應允過他的,是邢昭一、錢九命、丁鑿手
上那枚『信筒子』本來該辦的事。」
殷衡「啊」的一聲,苦笑幾下,道:「是麼,原來如此。」面色訥然。他這神情,江
璟倒也極少見到。接著他聳了聳肩:「你有甚麼想問我的?--先說好,旁的我都可以答
你,唯獨阿九他們的事,回宅子裡再說。」
江璟冷冷地道:「好,我的確有兩件事不解。其一,那次我得以隨同出行,是麥姥姥
的意思?」殷衡點點頭。
江璟又問:「其二,按照王渡的計劃,他們那信筒子一放,麥姥姥便會出面?」
殷衡道:「不錯。」
江璟問:「你我交談,你怎麼老是不看我?」
殷衡瞟著塔窗,道:「塔頂好戲隨時開場,我得瞧著,以免錯過。」
江璟哼了聲:「你不敢看我,因為錢九命他們本來想讓甘自凡以為遭了戲弄,一怒之
下把我在荒山殺了。錢九命他們都是你的好兄弟,因此你對我有愧,是不是?」
殷衡抹了一把臉:「這話……就用不著說得太明白啦。」
當日王渡讓江璟隨邢昭一等人出行,邢昭一等人的主要任務,是在長安東市刺殺那狐
假虎威的小官,為的是買通皇帝身邊擬詔的大學士,不由分說便替他殺了需索無度的親戚
,強迫其接受這個「人情」,從此為西旌所用。王渡原本預算,邢昭一等人辦完此事,便
放信筒子召喚甘自凡。信筒子一放,麥苓洲將會出面招撫甘自凡,是次出行即告功成。
甘自凡是江璟所獻之策裡的「粽子繩」,西旌若能將甘自凡買通,有望一次串起諸多
關鍵敵人。王渡雖說對江璟頗有疑忌,但礙著麥苓洲的示意,仍允許江璟隨同出宅,旁觀
麥苓洲與甘自凡的晤談。這便是江璟問的兩件事了。
孰料錢九命等人對江璟嫌憎在心,將他突襲打暈,拋入了山裡一個無名坑,才去召喚
甘自凡。甘自凡早前得到西旌派遣途人傳遞的訊息,見到信筒子便欣然前往,誰知見到的
只有一個暈在坑裡的江璟,莫名所以之下,怒而將他毆打浸水。甘自凡起初之所以不殺江
璟,全因他對投效西旌頗有熱望,生怕江璟真的是麥苓洲的信使,不敢錯殺。後來江璟重
逢蒲寄淵、習練迴空訣,甘自凡再想殺他,也就沒那麼容易了。
這回麥苓洲親自召喚,甘自凡上過一次當,本待不理,卻又架不住誘惑,仍然來了。
江璟雖不知西旌用了甚麼法子,令甘自凡在這麼大一片地面上仍留意到神禾原上的一枚小
小「信筒子」,但也迅速印證了前因後果。幸好,自己在長坡上以麥苓洲信使的假身分欺
哄甘自凡,那一注並沒有押錯。
麥苓洲在塔頂叫道:「如何?還不登塔來會麼?」
甘自凡對西旌的豐厚俸酬心熱已極,更對李繼徽懷有十二分的好奇,知道其人的氣概
遠在覃王之上,但要是自己讓麥苓洲呼之即來,武林魔頭這張臉擱哪裡去?嘿然道:「麥
大頭目,幸會,幸會。妳一再邀甘某上塔,是想伸量我?」
麥苓洲道:「甘君想投效李公子,可是李公子讓老身統率西旌,你來跟我們幹事,便
得聽老身的。所以哪,你我拿拳腳兵器談,把高低談明白了,往後兩各服氣。」
甘自凡搖頭道:「江湖上都知,甘某不愛跟娘們打。」
麥苓洲打個哈哈:「你要和西旌談,以你身分,便得跟西旌大頭目談。大頭目偏偏是
個女人,你若不因此破例,你我就此別過。」
甘自凡喘了兩口粗氣,怎捨得下這個良機?高喝道:「好!神蛾月姥當得起讓我破例
,妳下來罷!」
麥苓洲卻仍道:「請甘君登塔。」
甘自凡指著塔頂:「爬到高處弄玄虛,甘某未必怕了。妳下來!」
江璟聽二人纏夾個沒完,奇道:「他前言不對後語。他不怕,怎不登塔?」
麥苓洲在塔頂微笑搖頭:「老身年邁,這樣上上下下的,一雙老腿受不了,只能在塔
頂等候甘君。」
江璟心想:「當世輕功第一人自稱雙腿無法上下高塔,焉有是理?她是在激甘自凡登
塔。」
甘自凡叫道:「我不上!妳輕功強,佔了地利。」
麥苓洲竟是步步進迫:「佔地利便怎樣?老身年長你近三十歲,又只有暗器、不使兵
刃。難道以你武力,還不敢讓我一個手無寸鐵的老婆婆這小小一著?」
甘自凡揮鞭暴怒,終於對神蛾月姥口出無禮之言:「老子不上!不上就是不上!高處
他娘的有甚麼好?混賬出家人,建甚麼狗屁高塔!回頭老子一把火燒了!」
江璟恍然大悟,又驚詫又好笑,問殷衡:「他怕登高?這倒是江湖趣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