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聊] 人物誌-李蓮英 第三章(4)

作者: Darring (血染天使翼)   2014-10-05 03:43:56
  從開年以來,慈禧的精神一直不好,過分勞累和憂急,加上飲食失調,傷了脾胃,以
至夜不成寐,並有盜汗,但她仍不能不強打精神,力疾從公,因為與俄國是戰還是和,對
崇厚是殺還是赦,朝廷上下,國內國外鬧得沸沸揚揚,事情太棘手了。
  還是在同治十年的時候,新疆內亂,俄國乘機由西伯利亞派兵占領伊犁。總理衙門照
會俄國,質問侵入的理由?俄國政府回答得很漂亮,說是代為收復並管理伊犁,只要中國
政府的號令,一旦能行於伊犁,自然退還。
  到了光緒四年,天山南北路都已平安,總理衙門當然要索回伊犁。俄國政府這時卻無
端的提出兩個條件:一是中國政府要能夠保護將來國境的安全;二是必須償還俄國歷年耗
於伊犁的政費。這一來,就得辦交涉。首席談判代表的吏部侍郎崇厚。
  崇厚一到彼得堡,便與俄國的「外交部尚書」格爾斯談判。在崇厚看來,只要能要回
伊犁,朝廷的體面便可以保住,其他的問題吃虧無所謂。談判相當「順利」,不到半年功
夫,俄國就答應歸還伊犁,不到十八條條約,除了第一條「俄願將伊犁交還中國」以及第
十八條規定換約程序以外,其他十六條都是中國要履行的義務,包括賠償兵費五百萬盧布
,剖讓伊犁以西及以南土地一千數百里,俄商貨物往來天山南北路無須付稅,以及俄商可
自嘉峪關通商西安、漢中、漢口等地。要命的是崇厚還以「全權大臣便宜行事」的資格,
已經在黑海附近的利伐第亞,跟俄國外交部簽了約。
  這個喪權辱國的條約一傳到朝廷,輿論嘩然,以李鴻章、左宗棠為代表的文武大臣堅
決反對此項條約,主張與俄開戰,以張之洞為首的清流人物,更是主張不殺崇厚這樣的賣
國賊不足以平民憤,而崇厚是軍機處沈桂芬等舉薦的。他們害怕受株連而極力為崇厚開脫
,還有俄國等公使竟也出面干涉懲處崇厚的事宜。有關邊防事宜的辯論、交涉、周旋、議
奏、覆奏奏折一疊一疊又是一遍又一遍地送到朝堂,送到慈禧手中,光是看一遍就是很沉
重的負擔,況且要她一錘定音。她常常陷入痛苦的沉思之中。
  要是與俄國開戰,勢必要殺崇厚這個宗室大臣,殺崇厚軍機處是極力反對的,不殺則
師出無名,不足以激勵士氣,這內部的事畢竟好說,其實真要打起仗來,則要人要錢要物
,而今國力不振,到哪裡去籌措這些東西!若與俄國忍辱求和,那大清帝國的面子,我慈
禧太后的面子又往哪裡擱?大量的焦慮、顧慮、疑慮終於使她的病竟顯得重了。那時臨朝
只見她臉色臘黃,又乾又瘦,一雙眼中顯露出無限的疲憊,不住用手絹捂著嘴乾咳。已不
是珠翠脂粉所能掩飾的。
  她自己亦不諱言,等跪安已畢,首先就說:「我身子很不好!怕有一場大病。」
  「近來天時不正,請聖母皇太后多加頤養。」恭王這句空泛之極,自覺毫無意味,但
不這麼說又怎麼說?躊躇了一下,加下一句:「臣等奉職無狀,上勞聖慮,真正無地自容
。」
  「也不能怪你們。」
  慈禧太后說了這一句,咳嗽不止,臉都漲紅了。殿上不准有太監、宮女伺候,恭王等
人又無能為力,只能瞪著眼著急,於是只好慈安太后來照料,替她捶背,又拿茶碗送到她
唇邊,亂了好一陣,才能安靜下來。
  「唉!」慈禧太后喘著氣,斷斷續續地說,「你們籌議邊防的折子,我都看了。曾紀
澤由英國到俄國,得要些日子,到了之後能不能馬上開議?開了議,會不會有結果?都難
說得很。夜長夢多,實在教人不放心。」
  「眼前總還不要緊。」恭王答說,「俄國就是有心挑釁,它那裡調兵遣將,也得有些
日子。臣已叫總理衙門,多訂各地方的新聞紙,如果俄國有什麼動靜,新聞紙上一定有消
息。目下還看不出什麼。」
  「它要調兵遣將,自然是在暗中行事。就算它沒有動靜。我們也不能不防。」
  「是!臣等仰體聖意,自然要作備戰求和的布置。」恭王又說,「連年西征,海防經
費,未免不足。能夠不決裂最好,不然……」
  「不然怎麼樣?」慈禧太后毫不放鬆地追問,「不然,就看著俄國兵打過來?」
  這是碰了個釘子,但恭王不能因此就不說話,「那自然沒有這個道理。臣是說,能夠
求全,暫時不妨委屈。真的要開仗,」他很吃力地說,「也只有合力周旋。」
  慈禧太后想了一下問道:「李鴻章怎麼說?北洋海口,他有沒有守得住的把握?」
  「北洋海口,關乎京師安危,李鴻章當然要出死力把守。他籌防已有多年,戰艦炮台
,大致有個規模。臣前天接到李鴻章來信,預備在煙台、大連灣布防。奉天營口,也是北
洋的範圍,自然也要責成李鴻章統籌兼顧。不過,水師究嫌不足,只有著力整頓步兵,劉
銘傳是淮軍宿將,要不要調到天津來,等李鴻章奏明了,臣等再請旨辦理。」
  「北洋有李鴻章,西路有左宗棠大致可以放心。」慈禧太后說,「我不放心的是東三
省,聽說俄國人在海參崴地方,很費了些經營,那一帶要不要添兵添將,能有什麼得力的
人派過去,你們覆奏的折子上怎麼不提?」
  「用人大政,臣等未敢擅擬,原打算面奏取旨辦理。」
  恭王這幾句話,答得很得體,「未敢擅擬」的說法,倒也不是故作恭順,取悅太后,
確是有不便事先形諸筆墨的窒礙,因為布置邊防的用人,關係軍情,宜乎縝密。同時有些
宿將,解甲歸田以後,大起園林,廣置姬妾,正在享福,能不能再用,肯不肯復出,都成
疑問,所以也不便貿然建議覆召。
  這些情形由恭王回奏明白,慈禧太后的肝火便平服了,於是根據覆奏的八條,一項一
項細細核議。議到吃午飯的時候到了,還只議了一半,只好暫時休會用膳。本來是兩宮太
后在養心殿用膳,其他大臣連同軍機以下另有去處,慈禧太后為表示對臣屬用心議事的體
恤,便吩咐撤御膳以賞恭王和軍機大臣,且傳諭令其就在養心殿的梅塢食用。
  吃罷午飯後繼續開會議論,此時慈禧太后的神情由於時間太長越發顯得勞頓疲倦,無
奈這是少有的大事,當然不能半途而廢,強打精神議完,卻還不能回寢宮休息,得要等著
看軍機處送上承旨所擬的上諭。
  於是,軍機章京全體動手,分頭擬旨,一道明發、十幾道廷寄。諸事已畢兩宮太后才
回宮去。
  慈禧太后也知道自己的病不輕,然而要她放手不問國事,卻怎麼樣也不肯鬆這個口。
而臣下則又必須「諱疾」,一方面是怕引起她的猜疑,對她本人而諱;一方面因為慈禧太
后是宮際上的皇帝,為安定人心,須對天下而諱。這樣就不便公然奏請免除她臨朝聽政的
「差事」,只望她自己能夠節勞。
  李蓮英看見主子如此模樣,卻是真心疼起來,他尋找一切機會勸說太后減輕政務,頤
養身體。
  這一天,慈禧實在無力翻閱內閣的奏折,便由李蓮英坐在她身邊的小凳子上,念給她
聽。
  李蓮英念道:「惟邊防刻即舉辦,需餉甚急,擬著戶部先於提存四成洋稅項下,酌撥
巨款,以應急需;一面是按年指撥各省有著的項,俾無缺誤。其西征專餉,津防水陸各軍
,北洋海防經費,及淮軍專餉,擬著戶部分飭各省關,按年全數解足。東三省練餉、協餉
,各省關未能解足者,亦著勒限解清。」
  「要錢的時候,都是十萬火急,等到要他們出力的時候,又講困難重重。」慈禧聽到
這裡插了句。
  李蓮英見慈禧不往下再說什麼了,知道這是讓他繼續念下去。
  「此次開辦東亡兩路邊防,需費浩繁,現在部庫支絀,必須先時措置,以備不虞。著
戶部通盤籌劃,先將各省丁、漕、鹽關、實力整頓,並將厘金、洋藥稅等項,責成督撫,
力除中飽,毋任有濫支侵蝕情弊,俾資應用……」
  只見慈禧咳嗽不止,一口氣憋得她臉由紅變白,青筋都露出來。李蓮英急忙停止念奏
折,上前推拿按摩了幾下,總算讓慈禧透過氣來。他又站起身來,從條案上的銀盒子裡取
出一包由太醫特地給配製,平肝清火的丸藥,打開來放在托盤裡,送到慈禧太后面前。
  不知是藥的功效,還是由於李蓮英的孝心,慈禧太后覺得比剛才舒服得多了。
  李蓮英見慈禧平靜下來,便憂容滿面地說道:
  「奴才有句話,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奇怪吧!」慈禧太后以嗔怪的口吻說道:「幾時不讓你說話來著?」
  「那,奴才就說了。現在國家大事,全靠主子一人操心,誰也沒法子替主子分勞分憂
,越是這樣,主子越發要保重聖體。如今主子聖體欠安,別人不知道,奴才知道主子的病
是怎麼來的。依奴才之見,打明兒起,主子好好的歇著成不成?這麼冷的天,天不亮上養
心殿,好人也得受病,何況聖躬不安?」說到最後,竟是哽咽起來。
  慈禧太后見李蓮英居然淚流滿面,激動得不得了,又難過,又高興,又驚異,小李子
竟是這樣子忠心耿耿,實在難得,雖眼下少了那個安得海,有如此忠心的李蓮英也是莫大
安慰。她點點頭說:「你有這點孝心,不枉我看重你。我又何嘗不想歇著?但你說『那邊
是能拿大主意的人嗎?』」慈禧指的「那邊」,是慈安太后。說慈安太后難於獨當一面,
不能拿定大主意,倒也沒冤枉她。慈安太后生性淑靜,對朝中政事咸豐帝在世時,她總不
大關心,咸豐死後,她又多是聽從慈禧太后的。李蓮英知道慈禧說的「那邊」是指慈安太
后。儘管咸豐皇帝臨死前,為了不使權力偏斜於一、二人之手,造成大權獨攬的局面,曾
賜給皇太后鈕祜祿氏(即慈安太后)一方「御賞」印,賜給懿貴妃那拉氏一方「同道堂」
印。皇帝的諭旨,起首處蓋「御賞」印,即印起;結尾處蓋「同道堂」易,即印訖,只有
蓋上了這兩方印,才說明所發諭旨得到了皇帝的批准,否則便是無效。按說兩宮皇太后權
力相等,但誰想這慈安太后平日裡只是呆在宮中,吟經誦佛,對朝事並不感興趣。雖與慈
禧太后同擔垂簾聽政,但是對於國家政事只不過點頭畫諾而已。加之她秉性坦白,素無城
府,遇事退讓居多,很少爭執,使得朝政大權漸落慈禧太后一人手中。慈禧太后大權在握
,凡事獨斷專行,因此日增驕橫,但由於慈安太后尚在,為禮法所拘束,事事不能隨心所
欲不說,還得事事徵詢慈安的意見才作決斷,常有受制肘之慮,尤其看到慈安那種「站著
說話不腰疼」的神情就氣惱,顧是生下晾一晾慈安太后的念頭。
  第二天一早,慈安太后就等著和慈禧太后一起上朝聽政。誰知慈禧太后沒來,卻來了
個太監,只見他上前跪奏道:「奴才問太后安。昨夜裡慈禧太后偶感風寒,今日不能上朝
,讓奴才來說一聲。」
  慈安太后一聽可急了,自己從沒獨自上過朝。雖說平日裡兩宮垂簾,但拿主意的是慈
禧太后,自己一點經驗都沒有呀。於是急忙問到底要緊不要緊。
  「奴才也不知曉。」
  無可奈何,慈安太后只得前往長春宮,進屋一看,慈禧太后還躺在床上,急忙問:
  「妹妹身體要緊不?怎的昨日裡還好好的,今兒就病的這麼重,太醫來過沒?」
  「昨夜裡偶感風寒,剛才已讓太醫看過了。今日姐姐就一人上朝去吧。」其實她哪裡
有病,只是想看看慈安太后的笑話而已。
  慈安太后聽了真有些手足無措之感,只見她遲疑著問:「我怕我一人不成吧?」
  「沒什麼不成的!這麼多年下來了,難道說還有什麼看不清楚,聽不明白的?再說總
不能我們倆人都不去上朝吧!」慈禧太后看了慈安那副著急的樣子,暗暗竊喜地說。
  天清氣朗,陽光明媚。養心殿內金光耀眼。大殿正中高懸著先祖雍正帝御書的「中正
仁和」匾額,使殿堂顯得十分莊嚴、肅穆。年僅九歲的小皇帝懷著童稚的好奇心端坐在寬
大的紅木龍椅上,其後設八扇精緻的黃色紗屏。紗屏後設御案。透過那薄薄的紗屏,可以
清晰地看見左邊坐著神態略帶緊張之色的慈安太后,右邊卻空著,那是慈禧太后的位子。
  本該說慈安太后整日上朝聽政,早已習慣了這一切,但今天沒有了慈禧太后,她的心
情卻格外的緊張,心彷彿都要跳出嗓子眼來了。一見恭王站在御案下首,早朝還沒有開始
,慈安太后便率直說道:「慈禧太后身子欠安,只好我一個人來料理。六爺,我可有點兒
摸不清頭緒,該當怎麼辦,錯了什麼,漏了什麼,你們可要早說。」
  「是!」恭王答道,「辦事原來常規,臣等不敢欺罔。」接著便將一疊要議的奏折,
捧上御案。招權納賄,庇惡營私,情節甚多。原來是交由已調兩江的兩廣總督劉坤一跟廣
東巡撫裕寬查辦,此刻要議的,便是劉坤一跟裕寬的覆奏。
  由於被參的情節,有實有不實,督撫查辦的結果,有同有不同,加上案外生案,牽涉
到一個曾經做過知縣的廣州府紳士,因而慈安太后茫然無主,將一疊奏折翻來翻去,找不
到恭王所說的鄧承修的原奏。
  「不行!六爺,你來看看,是哪一件?」
  於是恭王只好走近御案,將原件找了出來,上面有慈禧太后的御筆,是「查辦」二字

  「對了,查辦!怎麼說啊?」
  恭王有啼笑皆非之感,講了半天,慈安太后似乎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從頭來問「怎
麼說」,只得再不厭其煩地講一遍。
  這算是件小事,小事這麼耽誤工夫,大事如何料理?恭王便籠統答一句:「鄧承修參
的也不全是沒影兒的事,馮端本確有點兒不對,臣請旨交部議處。」
  「好吧,交部議處。」
  在慈禧太后片言可決的事,到了慈安太后那裡,憑空耗費了好些工夫。恭王一看這情
形,覺得不必這樣費事,便另換了一種辦法,每一案說明簡單案由,然後再提辦法,或者
「交部議處」,或者「下該部知道,」或者「依議」,或者「准奏」。果然,這下便快得
多了,二十幾件奏折,不到一個時辰,便都已打發。
  總算熬到退了朝,慈安太后如釋重負,回到鍾粹宮不住長長地舒氣。有這一番經驗,
她才衷心地服了慈禧太后,暗暗自語:「看人挑擔不吃力,真虧她!」
  稍事休息,慈安太后就到長春宮探視慈禧的病情,她一五一十地向慈禧講述了當日上
朝的窘態,一來是想為慈禧解悶,第二層意思是若慈禧身體好轉,明日還是兩人一同上朝
。聽完慈安的講述,慈禧與慈安姐妹倆都著實笑了一通,慈禧太后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讓
你慈安體味一下處事決斷的艱辛,免得「看人家吃豆腐,你說牙齒快。」但眼下她不想與
慈安太后鬧得太僵,其實她也對自己構不成什麼威脅,出出她的洋相,自己見好要收,本
來她就沒有什麼病,第二天她又與慈安一同上朝了。之後慈安太后單獨上朝的窘相,宮中
的許多宮女、太監暗地裡都在當笑話談,作為慈禧太后的紅人--李蓮英能不知道嗎!這
次自己的主子是真病了,而病的真的相當嚴重,他是真擔心主子有什麼閃失,自己就失去
了靠山。如今聽自己的主子身患重病,還擔心慈安太后不能決斷而誤了軍國大事,李蓮英
是又心疼又著急,一時想不出什麼法子,想而眼下念奏折給主子聽,不也是處理政事嗎,
便隨口說道:
  「要拿主意,這麼安安穩穩歇著,還不是照拿?」
  「這話倒也是。」慈禧一聽,倒覺得有些道理。
  「本來就是嘛!」李蓮英接著便又勸說:「現今邊防正在部署,主子又派曾紀澤赴俄
,對俄交涉在停頓之中,眼前並無大事,正好養安。」
  慈禧太后笑了,「照你這麼說,我這個病倒生得是時候了。」她又感嘆道:「真是,
害病都得挑挑時候!」
  「這才是神靈庇護。國家大事,千斤重擔,都在主子一人身上。」李蓮英又說:「這
一兩個月,曾紀澤到了俄國京城,開議那時要請訓,主子早就萬安了,有精神對付老毛子
了。」
  這句話說得慈禧不斷點頭。
  慈禧太后人雖然歇著,但奏折還是照看諸事還得請她訓示,所以危艱的國事仍讓她焦
急萬分。再加上在這期間恭親王的夫人去世,妯娌之情,雖然並不深厚,但是將人比己,
深怕自己也一病不起。就由於這些憂傷排解不掉,於是略見好轉的病,突然反覆,竟不能
下床了。
  御醫李德立請脈,開出來的脈案是:「氣血兩虧,心脾未復,營分不調,腰腿時熱,
早晚痰帶血絲,食少氣短。」近支親貴在內奏事處看了御醫的方子,無不憂心忡忡,當天
都派自己的福晉進宮視疾。
  「養病,養病,總要靜養!」慈禧太后對坐在病榻前面的慈安太后說:「這個亂糟糟
的局面,教我怎麼靜得下心來?」
  慈安太后拙於言辭,心裡著急,但卻不知如何勸慰,站在一旁的李蓮英連忙接過話題
,朝著慈安太后說道:「奴才啟稟東太后,西太后如今聖體如此病重,不宜久拖,總得想
個辦法才好。」
  「依你之見呢?」慈安太后順勢問道。
  「恕奴才斗膽直言,我看御醫李德立不行,每次開的脈單,不是『氣血兩虧』,就是
『細心靜養』連個病症都說不上來,久拖怕是要誤事的。不如朝廷下一道密旨,建議各省
博訪名醫薦來京。」
  慈安太后起先怕這樣風聲太大,引起外間猜疑,影響局勢,此刻已別無良策,實在顧
不了許多了。慈安太后徵得慈禧的同意,便發了一道五百里加緊的廷寄,密諭各省督撫:
  「諭軍機大臣等:現在慈禧端佑康頤昭豫莊誠皇太后聖躬欠安,已逾數月。疊經太醫
院,進方調理,尚未大安。外省講求岐黃,脈理精細者,諒不乏人,著該府君督撫等,詳
細延訪,如有戴知其人醫理可靠者,無論官紳士民,即派員伴送來京,由內務大臣,率同
太醫院堂官詳加察看,奏明請旨。其江蘇等省咨送乏人,即乘坐輪船來京,以期迅速。」
  徵醫的密旨一下,自然是近在京畿的李鴻章,首先奉詔,他立刻保薦前任山東濟東道
薛福辰;接著是西巡撫曾國荃,保薦了現任山西陽曲縣知縣汪守正;江蘇巡撫吳元炳,保
薦常州名醫馬文植。等湖廣總督李瀚章、湖北巡撫彭祖賢的覆奏一到,保薦的也是薛福辰

  於是,朝廷降旨立召地方督撫保薦的醫生到京。薛福辰第一個在六月二十三到京。因
為諭旨中有「由內務府大臣、率同太醫院堂官詳加察看」的話,所以伴送人員直接將薛福
辰領到內務府,由總管內務府大臣,慈禧太后的同族的恩承接待。
  御醫李德立見朝廷請薛福辰來給慈禧看病,心裡著實不是滋味,諭旨中雖有「率同太
醫院堂官詳加察看」一句,但明擺著這是不信任,或者看不上朝堂御醫的意思,面子上終
究過不去,但架子又放不下。一見薛福辰進內務府,他假然以考官的身份,「請教」醫道
。經過一番盤詰,不得不知難而退,因為他懂的,薛福辰都懂;而薛福辰懂的,他就不完
全懂了。
  恩承雖不懂醫,眉高眼低是看得出來的。被問的人從容陳詞,反是發問的人語氣遲疑
,彷彿該問不該問都沒有把握似的,則此兩人的腹笥深淺,不問可知。
  「高明之至。」恩承拱拱手打斷了他們的話,轉臉又問李德立,「你看,是不是今天
就請脈?」
  「無須亟亟。」李德立說,「西聖(指慈禧太后)的病情,總要先跟薛觀察說一說明
白。」
  於是,李德立與薛福辰又在內務府談慈禧太后的病情。不知是李德立有意「藏私」,
還是功夫不到,他只能說出症狀,卻說不出病名。薛福辰頗為困惑,便直截了當地要求閱
讀慈禧太后得疾至今的全部脈案。
  「脈案在內奏事處。明兒請脈,你當面跟上頭要好了。」李德立不冷不熱地答道。
  薛福辰進京之前也打聽過太醫請脈的規矩,脈案照例是要用黃紙謄清呈閱,太醫院存
有底稿,現在御醫李德立不肯公開而以「內奏事處」推托,顯然是故意出難題。薛福辰心
想,御醫這種不合作的態度,與他就沒有什麼好談的了。他只問明了第二天進宮的時刻,
仍由伴送他進京的人員陪著,回到西河沿客棧休息。
  奉李鴻章之命,伴隨薛醫師進京的人姓胡,是個候補知縣,他為人善於交際,人頭很
熟悉,李鴻章想借保薦醫師的機會,表示自己對朝廷的忠誠,所以對此事十分重視,便特
地派他照料,臨門時還當面囑咐:「內廷的差使不好當。此去小錢不要省,內務府跟太醫
院的人要好好敷衍,宮裡的太監更不能得罪。看病是薛觀察的事,招呼應酬是你的事。有
什麼為難之處,可以跟王大人求教。」所以一回客棧,便打聽晤談的經過。
  「哼!」薛福辰冷笑,「真正可氣!他們當我來搶他們的飯碗,處處敵視,豈有此理
!明天看請脈情形怎麼說,我也拿不準。如果他們從中搗鬼,事情會更麻煩,我想請您回
去稟告中堂,這差使我幹不了。」薛福辰有些洩氣了。
  「撫公,撫公!」胡知縣急忙相勸,「你老千萬忍耐,我去設法疏通。這是天字第一
號的病號,撫公究心此道二十年,有這樣一個盡展平生所學的機會,豈可輕易錯過?」
  這句話倒是打動了薛福辰的心,自己從醫機十年,如今能夠給天字第一號人物看病,
這不是對自己醫道的最高肯定嗎?醫生重名,這名不是能張揚天下嗎,他默然不語,意思
是首肯了。胡知縣這邊安撫住了他,那邊自己還得有一番奔走。他找著內務府的朋友,送
過去三個紅封袋,內有銀票,一個大的一千兩,別外兩個小的都是二百兩。小的送內務府
在內廷照料的人和宮裡的太監、蘇拉,大的一個就是孝敬長春宮總管李蓮英。
  第二天一早,渡知縣陪著薛福辰到宮門口,已有人在迎接。將薛福辰帶入內務府朝房
,只見李德立之外,還有兩個四、五品服色的官員在彼此請教,才知道也是太醫,一個是
莊守和,一個是李德昌。
  接著,恩承也到了,步履匆促地說:「走吧!上頭叫起了。」
  於是恩承領頭帶路,薛福辰是三品道員,無須客氣,緊跟在後頭,依次是李德立等人
,沿著西二長街牆根陰涼之處,直往長春宮走去。
  薛福辰是第一次進入深宮,也是第一次謁見太后,自不免戰戰兢兢,而且六月二十幾
的天氣,雖說是早晨八點鐘,熱氣也很厲害了,一件實地紗的袍子,汗已濕透。如此心粗
氣浮,如何能靜心診脈?薛福辰想想茲事體大鬧得不好,病號看不好不說,說不定自己腦
袋要搬家的。便顧不得冒昧,搶上兩步向恩承說道:「恩大人,可否稍微歇一歇,容我定
下心來再請脈?」
  「這……」恩承遲疑著答道,「這可不能從命了,上頭在等著。」
  薛福辰無奈,只好自己盡力調勻呼吸,跟著進了長春宮。
  「這位就是薛老爺嗎?」有個太監迎了上來,指著薛福辰向恩承問。
  等恩承證實無誤,那太監便將薛福辰請進正殿側面的一個小房間,恩承也跟著在一起
。還沒等他的屁股落座,只見竹簾一掀,進來一個身材高大的太監,昂首闊步,恩承一見
,已是含笑相迎。薛福辰當然猜得到,這大概就是慈禧太后面前的紅人李蓮英。
  「恩大人好!」李蓮英招呼著,作出要請安的樣子。
  「蓮英!」因為恩承是慈禧太后的同族,身價自然不同於一般王公大臣,他可以直呼
李蓮英的名字,以示彼此的親昵。李蓮英何等精明,對於慈禧太后的同族豈敢怠慢,每次
見面十分客氣,這次他又要向恩承行禮,恩承急忙扶住,趁勢握著他的手問:「今兒個怎
麼樣?」
  「今兒精神還不錯,聽說李中堂薦的人到了,問了好幾遍了。」接著,便又問:「這
位就是薛老爺吧?」
  「是的。」薛福辰答應著,「我是薛福辰。」
  「薛老爺,你請過來,我有兩句話跟你請教。」
  將薛福辰拉到一邊,他悄悄關照:說話要小心,如有所見,須識忌諱。又說是李鴻章
李大人薦來的人,他會格外照應,叫薛福辰不必害怕。
  薛福辰人雖耿直,對於京裡的情形,大致了解,知道這不止是一千兩紅包的力量,必
是李鴻章另外走了路子,他才會說這樣體已話。既然李蓮英有此有力的話語,心裡便有了
底,無須顧慮李德立從中搗鬼,心情也寬鬆得多了。
  經過這一陣盤桓,等於作了一番好好的休息,薛福辰的心已定了下來,隨著恩承進見
慈禧太后,行過了禮,跪著等候問話。
  「你的醫道,是跟人學的,還是自己看書,看會的?」慈禧太后的聲音很低。
  「臣也曾請教過好些名醫。不過,」薛福辰答道,「還是自己體會得來的多。」
  「醫家也有好些個派別,你學的是哪一派啊?」
  「臣最初佩服黃元御,這個人是山東人,他因為誤於庸醫,壞了一隻眼睛,發憤學醫
,自視甚高,確有真知灼見。他為人看病,主張扶陽抑陰,培補元氣。」
  「喔,」慈禧太后接著問道,「你看過婦科沒有?」
  「看過很多。」薛福辰答道,「臣在京,在湖北,在山東,任職期眼,親友家內眷有
病,都請臣看。」
  「這麼說,你的經驗多。」慈禧太后欣然說道,「你替我仔細看看脈。該怎麼治就怎
麼治,用不著忌諱。」
  「是!」
  慈禧太后似乎還要問什麼,讓李蓮英攔住了,「請主子歇歇,多說話勞神。」他屈一
膝,將雙手往上平舉,虛虛作個捧物的姿態,嘴中說道:「讓薛福辰請脈吧!」
  於是慈禧太后將右手一抬,李蓮英雙手托著,將她的手捧在茶几上,下端墊一只黃緞
小枕,手腕上方又覆蓋一方黃綢,準備停當,就向薛福辰努嘴示意。
  薛福辰磕一個頭起身,低頭疾行數步,跪著替慈禧太后按脈,按了右手按左手,按罷
脈他又磕頭說道:「臣斗膽!瞻視玉色。」
  慈禧太后沒有聽懂,問李蓮英:「他說什麼?」
  李蓮英也沒有聽懂,他過他會猜,「薛福辰想瞧瞧太后的氣色!」他說。
  「喔,可以!」慈禧太后又說,「把那邊窗簾打開。」
  薛福辰聽這一說,便又磕一個頭,等站起身來,東面的窗簾已經掀起,慈禧太后的臉
色,可以看得非常清楚。
  於是薛福辰抬頭望去,但見慈禧太后面色萎黃,眼圈發青,她生來就是一張長隆臉,
此時由於消瘦之故,顴骨顯得更高,加上她那一雙炯炯雙目,特別威嚴。薛福辰不由得就
將頭低了下去,不敢逼視。
  「你看我,到底是什麼病啊?」
  「望、聞、問、切」四字,薛福辰已有了三個字,雖然聽聞不真,但只憑自己三隻指
頭,一雙眼睛,便已十得八九,慈禧太后是經過一次嚴重的血崩,而下藥未能對症,虛弱
到了極點。心中暗想,幸虧遇到自己,及今而治,還有挽回,否則仍舊由那些太醫「頭痛
醫頭,腳痛醫腳」,診察既不能深究病根,下藥又沒有一定宗旨,就非成不治之症不可了

  婦女血崩有各種原因。令薛福辰迷惑不解的是,從慈禧太后病狀看,很像婦女小產後
造成的血崩,但慈禧年輕守寡,身居深宮,又是當今太后,哪會有這種事?他想起第一天
與御醫交談時,李德立始終未提「崩漏」二字,其中必有忌諱,他又連想到進寢宮請脈前
李蓮英的警告,便越發不敢說真話。其實慈禧太后血崩也有李蓮英的一份「功勞」。慈禧
太后有個愛聽京戲的嗜好。平日政事閒暇,或逢年過節,她都要聽聽京戲的。為滿足慈禧
太后的嗜好,太監們不少會一兩個角色,李蓮英也能喊兩嗓子。不過太監由於去「勢」少
根,那嗓子男不男、女不女,走起路來文不文、武不武,別說比專業戲班子遜色,就是與
一般業餘的演員相比,也有其不足之處,難於引起慈禧太后的興趣。李蓮英走紅之後,便
著人在京城到處打聽,把那著名的京劇角招來給慈禧演出,還搭了專門的戲台,這一下慈
禧果然高興。每次演出結束,慈禧都對演員有賞賜,主角名角慈禧往往恩加一等,要他們
當面領賞。一次,一位名叫鄒衡的青年演員,不僅戲文唱得令人叫絕,而且人生得朱唇白
面,英俊瀟灑,有如潘安再世。慈禧太后見了,不禁神魂顛倒,春潮湧動。此時的慈禧雖
說已四十多歲,但由於保養有方,不但面目不老,還是丰顏盛鬈。和二十來歲的少婦一樣
。人都有七情六欲,慈禧也不例外。她一見鄒衡便春心躁動,於是降諭旨,將這次唱戲的
班子留在宮中,說是閒暇之時,她聽戲時,以好隨時召喚,留下戲班之後,便不時讓這位
鄒衡單獨前去給她「唱戲」。時日一久,宮中有些風言風語,慈禧才打發李蓮英辭掉這個
戲班。不過這個鄒衡出宮第二天就神秘「失蹤」了。讀者可以想見,這個鄒衡單獨給慈禧
能唱些什麼戲,也可以想見如今慈禧為什麼會落下「血崩」的病症。這些故事新來宮中的
薛福辰是不知情的,也絕對沒人說與他聽。但他知道忌諱,絕對不往婦科小產血崩那旁面
去解釋慈禧的病因。見慈禧問起,他回答道:「皇太后的病在肝脾。肝熱,膽亦熱,所以
夜不安眠,脾不運行則胃逆,所以胃口不開。」
  「你說得倒也有點兒道理。」慈禧太后問道:「該怎麼治呢?」
  「以降逆和中為主。」薛福辰怕慈禧太后不明白這四個字的意思,改了一種說法,「
總要健脾止嘔,能讓皇太后開胃才好。」
  「說得不錯,」慈禧太后深為嘉許:「吃什麼,吐什麼,可真受不了,你下去開方子
吧!」
  於是李德立等人,接著請脈,薛福辰便被引到內務府朝房去寫脈案、開方子。他凝神
靜思,用了半夏、乾薑、川椒、龍眼、益智五味葉、以竹葉為引。寫完由筆帖式用黃紙謄
清,立刻裝入黃匣,進呈御覽。
  隔了有半個時辰,只見恩承攜著黃匣走了來,一見面就問:「薛老爺,你這個方子,
跟你跟上頭回奏的話,不相符啊!」
  「喔!」薛福辰有些緊張,「請恩大人明示,如何不符?」
  「你說皇太后肝熱,膽也熱,怎麼用的熱藥?川椒、乾薑,多熱的藥!」
  原來如此!薛福辰放心了。從容答道:「薑的效用至廣,可以調和諸藥,古方中宣通
補劑,幾乎都用薑,跟半夏合用,是止嘔首要之劑,川椒能通三焦,引正氣,導熱下行。
而且有竹葉作引子,更不要緊。」
  儘管他說得頭頭是道,恩承只是搖頭,「薛老爺!」他放低了聲音說,「你初次在內
廷當差,只怕還不懂這裡的規矩,藥好藥壞是另一回事,不能明著落褒貶。這個方子有人
說太熱,你愣說不要緊,服下去出了別的毛病,誰擔得起責任?」
  薛福辰明白了,是李德立他們在搗鬼。因而平靜地問道:「那麼,請恩大人明示,該
怎麼辦啊?」
  「上頭交代,跟三位太醫合定一張方子,回頭你們好好斟酌吧!李德立他們,也快下
來了。」
  等李德立退下來時,李蓮英很關心處方的事,也一道跟了出來。李德立一見薛福辰又
是一副神態,連聲稱讚「高明」。這也許是真的覺得他高明,也許是因為慈禧太后對他嘉
許之故,薛福辰無從明瞭,只能謙虛一番。
  談到方子,李德立說道:「上頭交代,薑椒必不可用。不知道薛先生有何卓見?」
  「自以培補元氣為主。當務之急,則在健脾。」薛福辰說,「今日初診,我亦不敢執
持成見。」
  李德立不置可否,轉向莊守和、李德昌:「健脾之說,兩公看,怎麼樣?」
  莊守和比較誠懇點頭稱是,李德昌資格還淺,不敢有所議論。於是健脾的宗旨算是定
下來了。
  「既然如此,以『四君子湯』加半夏,如何?」
  李德立這幾個月為慈禧太后下藥,一直以四君子湯為主。薛福辰懂得他的用意,一則
是要表示他用藥不誤,二則是半夏見功,則四君子湯連帶可以沾來。好在這是一服很王道
的藥,與培補元氣的治法,並不相悖,只要略微改一下就行了。
  於是他說,「很好,很好。不過,人參還以暫時不用為宜。」於是開了白朮、伏苓、
炙甘草、半夏四味藥。
  始終站在一旁的李蓮英嘴上不說,心裡明白李德立這幫御醫,處處在刁難薛福辰,怕
薛福辰醫好慈禧,砸了他們的飯碗。他礙於自己不是醫生不好明說,但是心中想,幾位醫
生如此鬥法,怕是要誤了太后的病。他又感到薛福辰一人勢單力薄,又是初次給太后治病
,明擺著占下風,於是心中暗自盤算著幫助薛醫師對付李德立等一幫御醫的辦法。
  定下處方,幾位醫生接著談值班的辦法。
  「內廷的章程,薛老爺怕還不盡明瞭。」恩承說道,「聖躬不豫,除非是極輕極輕的
病,不然就要在內宮值宿,隨時聽傳請脈。如今除了三位太醫以外,外省舉薦到京的還只
有薛老爺一位,如何輪值,請各位自己商量,暫時定個章程。」
  薛福辰心想,就算兩個人一班,隔日輪值,用藥前後不符,如何得能收功?既已奉召
,自然要殫精竭力,方不負舉主的盛意。因而毫不遲疑地答道:「皇太后的病症不輕,為
臣子者,豈敢偷閒?我日夜伺候就是了!」
  「好!薛老爺,真有你的。」恩承翹一翹拇指,然後又問李德立:「三位如何?」
  李德立真是酸味衝腦,脫口答道:「薛先生這樣子巴結,我們更不敢偷懶了!自然也
是日夜伺候。」
  「那就這麼定了。吃完飯,我派人回去跟薛老爺取行李。」恩承說道。
  從定處方到值班,李蓮英愈來愈覺察到御醫們人多勢眾,儘管薛福辰盡職盡責,但畢
竟孤掌難鳴,萬一受制於李德立他們,貽誤了慈禧太后的病可不得了,他想為今之計是一
定要迅速地給薛福辰增加幫手,以削弱李德立等的力量。於是他將恩承拉到一邊,講了自
己的看法和想法,並建議恩承讓恭親王他們急令山西巡撫曾國荃舉薦的醫生汪守正來京會
診。恩承見李蓮英如是說,覺得有道理,便告訴了恭王。
  兩天後,汪守正到了。來的這位姓汪的醫生,祖籍杭州,其人不但醫理精通,而且長
袖善舞,特善交際,當年有首十字令,刻畫那種能交際,善巴結的人是這樣說的:
  「一日紅;二日圓融;三日路路通;四日認識古董;五日不怕大虧空;六日圍棋麻將
中中;七日園子弟勤供奉;八日衣服整齊言語從容;九日主恩憲德常稱頌;十日座上客常
滿樽中酒不空。」
  汪守正便是十字俱備,外加醫理精通,是山西全省第一能員。如今由曾國荃舉薦為慈
禧太后看病,是飛黃騰達,千載一時的機會。他早已盤算過,病看得好,一定升官,看不
好,不如自己知趣辭官,反正回任是絕不可能的誕,所以奉召入京時,盡室而行,行李輜
重,相當可觀。
  到了京城崇文門,照例驗關徵稅。旁人聽說是山西來的「汪大老爺」,不免訝異,山
西連年大旱,汪守正的官襄何以如此豐富?有人說他辦賑發了大財,也有人說他本來是富
家,無足為奇。無論如何,那番鮮衣怒馬的氣派,洋洋自得的神態,與薛福辰不可同日而
語,卻是眾目昭彰的事實。
  進了城先到宮門遞折請安,接著便是與薛福辰同樣待遇,在內務府受李德立的「考校
」,預備第二天進宮請脈。
  退出宮來,回到客棧,汪守正正打點禮物,分頭拜客,曾國荃替他寫了十幾封信,分
托京中大老照應,一時也拜不完,只好先揀要緊的人去拜。此外還有三個要緊人,也是非
拜不可的,一個是李德立,一個是薛福辰,再一個就是李蓮英。
  一打聽,李、薛二人都在內廷值宿,這天是見不到了。汪守正無奈,只好打聽到李德
立的寓所,派人投帖致意。同時送上一只紅封袋,外寫「冰敬」(即敬獻降溫費之意),
內裝銀票二百兩。他又著人打聽李蓮英的住處,以便備重禮親自造訪,沒李蓮英已派人找
到他,約他到「悅來」酒館見面。汪守正身揣一千兩的銀票,踐約來到酒館,見面稍事寒
暄就將銀票雙手奉上,說:「不成敬意,望李公公笑納。」李蓮英此時的心情只惦記著太
后的病,其實他也不在乎汪守正這點孝敬,他想這次汪守正來京能與薛福辰合作,治好慈
禧太后的病,就有自己拿銀子的時的,而且也不只是這千兒八百兩的。當然,對汪守正雙
手送上來的銀票也沒有拒絕,只是稍微客氣了一番就接過來揣進兜裡。他接過銀票,道了
聲謝,便開門見山地說:「這次請汪先生來京給慈禧太后會診,一來責任重大,二來也是
先生施展平生所學的大好機會,請不要辜負皇恩。」他邊說邊拿起酒杯與汪守正碰了一下
,用眼睛盯著汪守正說道,「你是個明白人,其所以宮中請來了薛福辰先生,今又將諭旨
召你來京,是望你能與薛福辰攜手合作,共擔大任。」汪守正只有連聲說「是」的功夫,
但他心裡明白,李蓮英談話間隻字不提御醫李德立等,其中必有緣故。李蓮英不說,他也
不問,只是心裡琢磨,看來給太后治病,還得先摸清、把準醫生間的人際關係。正在汪守
正悉心琢磨李蓮英話語的功夫。李蓮英又簡要地向他交待了宮中的一些忌諱,說完便起身
離席,一拱手說:「我宮中有事纏身,在此不能久坐,失陪失陪,請汪先生多多保重。」
汪守正送走李蓮英,自己也自己下榻的客棧。
  等汪守正回到客棧,御醫李德立家就送來四樣菜,然後李德立來拜。相見又是一陣寒
暄,彼此都表現得很親熱。汪守正特意致歉,說是由於李御醫在內廷值宿,所以不曾親自
拜訪,十分失禮。
  「不敢,不敢!」李德立拱手答道:「內廷值宿,亦有放回家的日子,今天正好輪著
兄弟歇歇。幸會之至。」
  「真是幸會!三十年來,久仰『李太醫』的大名,識莿之願,一旦得償,真正快慰平
生,無論如何要好好請教。」
  於是汪守正留他在客棧便酌。一則是看在二百兩銀子的份上,再則有心結納,也好拉
著汪守正對抗薛福辰,所以李德立欣然不辭。燈前把酒,談得相當投機。
  這一談自然要談到慈禧太后的病。上一次李德立對薛福辰有意賣關子。這一次為了拉
攏汪守正,故而在汪守正面前,卻無保留。可是無奈他醫道平平,所知亦實在有限,雖久
在宮中從醫,長期侍奉太后等人,但並不能比薛福辰憑一雙眼睛,三隻指頭察覺所得來得
多。
  但這對於汪守正來說,卻是獲益不淺,他此刻所要明瞭的,是薛福辰如何下藥?
  「說起來亦算別創一格,那位撫屏(薛福辰字撫屏)先生用的竟是薑椒,又說出自古
方,連西聖自己都認為不妥,終究另擬了方子。」
  等他把薛福辰初次請脈所擬的兩張方子,以及這幾天仍以健脾益氣的治法為主的情形
一說,汪守正便已了然,薛福辰確是高明。同時也料準了薛福辰必已知道慈禧太后的病根
,只是脈案上不肯說破而已。
  撫屏先生最初學的是黃坤載,不過他能入能出,博室諸家,能得其平。汪守正不直接
評價薛福辰用藥是否恰當,只是淡淡地介紹薛醫生從何人,行醫有何特色。汪守正心裡明
白,御醫李德立之所以屈駕親自來訪,並表示如此的親熱、知心,其用意是想籠絡自己以
抗衡薛福辰,心中暗自思忖,幸虧事先有李蓮英提醒。又想到這次來京給慈禧太后治病。
要想揚名、出頭,只有盡力而為,太后的病治好了,一切都好說,病治不好,一切免談。
因此,汪守正打定主意,自己必須要跟薛福辰合作,才能見功。李德立見汪守正不上自己
的圈套,對他不滿之意,溢於言表,而汪守正是伺等精明之人,自己內心的打算,一點不
流露,而為了將來少受李德立的掣肘,對眼前的這位御醫,他著實下了一番敷衍的功夫。
  這一夜自是盡歡而散。第二天一早進宮,在內務府朝房會齊,見著了薛福辰,他恐怕
李德立猜疑,不敢過分親熱。一經請脈,越覺薛福辰入手便正,只是健脾以外,還須潤肺
,同時也覺得人參未嘗不可用,因而開了一劑以人參、麥冬為主,與溫補差相彷彿的甘潤
之劑。
  方子呈上,所得的「恩典」與薛福辰一樣,賜飯一桌,由恩承陪著吃完,然後搬行李
入內廷值宿。是內務府的空屋,與薛福辰同一院子,南北相望。
  行客拜坐客,汪守正只送了幾部醫書,但都是極精的版本。最名貴的是一部明版的《
本草綱目》,刻印於萬曆年間,是李時珍這部名著的初刊本。原是汪守正行蹤所至,不離
左右的,此時毅然割愛了。
  薛福辰不肯收受,無奈汪守正意思誠懇,卻而不恭。收是收下來了,覺得很過意不去
,想有所補報,只以身在客邊,無從措辦,唯有不斷稱謝。當然,有些一番結交,自有一
見如故之感。
  到得深夜,薛福辰一個人在燈下打圍棋譜,汪守正卻又不速而至。這次是專門來談談
慈禧太后的病情的。
  「薛先生!」他的年紀比薛福辰大,但稱謂很謙恭,「上頭既然忌諱崩漏的宗禪,總
得安上一個病名。」他說,「有人問起來,聖躬如何不安,到底什麼病?莫非也像那班太
醫,吱唔其詞?」
  「說得是!」薛福辰沉吟了一會答道:「病呢,也可以算是『骨蒸』。」
  汪守正點點頭:「這一說就對了!我也覺得可以說成骨蒸。得薛先生一言,就算鑒定
了。」
  「子常兄,你太謙虛了。」薛福辰微感不安。
  「實在是要請薛先生指點提攜。」
  「指點」也許是客氣話,「提攜」則薛福辰心甘情願。因此,第二天奉旨會診,合擬
方子,薛福辰便支持汪守正的看法,仍舊用了人參、麥冬這幾味藥。
  有李蓮英的細心周旋和巧妙安排,兩位外請來的醫生攜手合作,膽子也壯了,用藥也
按症而來,到後來每當李蓮英面奏慈禧「該請脈了」的時候,她竟乾脆地說:「不必五個
人一起上來,就傳薛福辰、汪守正好了。」這正是李蓮英求之不得的事。
  薛、汪兩人已取得信任,同時也頗蒙優遇,慈禧太后還特賜矮凳子,讓他們在御前坐
著談,這是連資深年高的大臣都未能得到的恩典。加之薛、汪醫道確實在李、莊幾位御醫
之上,經過一番診治調理,慈禧太后的病逐漸好轉了,從而李蓮英在慈禧心目中的地位又
加重了,不久就升李蓮英為內廷副總管了。
  
作者: jackjack0040 (小肥肥)   2014-10-05 09:37:00
恭王這樣的親王自言必稱臣…倒是被慈禧收得服帖了~國事繁雜…叫六爺當皇帝早晚透支…但這就是一國之君
作者: iiooiioou (愛幻想的O宅)   2014-10-05 11:29:00
顧命八大臣被拔掉後,恭王食親王雙祿+議政王銜本來總領軍機,但是沒幾個月就被拔銜+踢出軍機所以恭王從同治初年起,就一直被慈禧壓得死死的......
作者: jackjack0040 (小肥肥)   2014-10-06 10:26:00
所以女人當道,男人真命苦…
作者: barry630621 (難笑)   2014-11-02 00: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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